2020年9月17日 星期四

【文司書】秘密與酒無法構築謊言(吉井司書)

 

※吉井勇X司書,夢向設定



流紡擅長保持清醒……。吉井勇知道這樣的說法很奇怪,但他想沒有更適切的說法,可以完整形容一位喝醉時比平常還要沉默的人。


摘下厚重眼鏡的流紡,臉上泛著紅暈,在只點著昏黃燈光的司書室內,她的醉意不太明顯,紅潤的臉頰反倒像是久待暑氣蒸騰的室內所致,吉井觀察著對方的眼睛,想看見別人眼神迷離恍惚的那一瞬間,可是卻還是在流紡轉過視線的那一刻,下意識地移開視線,死盯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,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。


然而吉井閃躲的樣子還是太明顯了點,流紡看著裝作若無其事的人,忍不住輕輕笑出聲。


「所以,你今天是想說些什麼?還是想打聽什麼?」流紡的指尖點著司書室的木桌,木質聲響勉強跟著忠實擺動的鐘擺聲,叩叩叩,她毫不在意失準的節奏感,執著地扣打出不協調的聲音。


「沒有啊――」吉井望向敞開窗簾的室外窗,用有點耍賴的語氣否認。


「都用酒精壯膽了,還無法鼓起勇氣?」


一反平日收歛起性格稜角與鋒芒的流紡,垂下眼瞼捏著自己的麻花辮,慢條斯理又蠻不在乎地回應著。


新月垂掛的夜晚,不知為何格外安靜。


吉井嗅著空氣中微弱的桂花香,腦子裡浮現的卻是祇園華燈初上時,熱鬧得宛如太陽不會升起的夜晚。過於安靜的時刻總讓他感到浮躁,不過對他來說,只要有酒喝,那股由心中萌生出的煩悶就能煙消雲散。


「你說的話真尖銳,我只是想和司書開心喝酒而已。」吉井無奈地扯了扯嘴角,總覺得流紡意有所指,像在說他在「某些事」上也沒膽子,但他並不介意流紡的尖銳。反而覺得發脾氣的流紡,更讓人容易親近,進而讓他想起流紡與自己有相似的成長背景。


吉井試著回想,仍想不起最初從何得知流紡的家世背景,儘管流紡沒特意隱瞞外交官世家的身分,卻也鮮少向人提及家庭和自己的事,雖然流紡想淡化旁人對她畢恭畢敬的態度,因此故意掩飾自己的本性,甚至改變穿戴試圖「平民化」,但在吉井眼裡這些舉動無異於掩耳盜鈴。


除了流紡掩飾得不夠好外,那種已經內化為流紡自身氣質的內涵,早就是想隱瞞也瞞不了誰的東西了。不過吉井依然樂於看著想弭平自己與旁人差異的流紡,在平日以偽裝的模樣收斂鋒芒。


他保持著微笑,看著流紡玩膩自己的麻花辮後,彷彿忍耐著什麼衝動般,輕齧著抵在唇上的食指。吉井覺得帶著一點酒意的流紡眼神迷離,咬著食指的醉態,卻給他一種對方很理智的矛盾感受,看起來十分有趣。


「是嗎?聽你這樣說我也很開心沒錯。」聽完吉井的辯解,流紡停下動作,側過頭給了吉井一個微笑,話說完便自顧自陷入微醺的餘韻中,嘴裡呵出的酒氣在玻璃杯上化為轉瞬即逝的白霧。


吉井看著自在的流紡,覺得再也沒有什麼比沉默的酒伴更掃人興致,但是比起和文豪們喝酒尋歡,能夠單獨和流紡享受片刻的寧靜實屬難得,他並不討厭流紡的沉默,相反得很高興兩人能有沉默卻又安心的時間。


不過,吉井仍決定問出本來想的問題。


「我聽說,流紡本來是想成為……作家?」


就在話才說到一半時,流紡的眼神就倏地凌厲起來,吉井剛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時,已來不及將最後的「作家」兩個字吞回肚子裡,而本來充滿餘裕又閒適的氣氛,就在最後的語音落下後蕩然無存。


吉井發現手臂上的寒毛比他更早感受到瞬間胚變的空氣,卻也不敢在流紡的注視下動手搓搓豎起疙瘩的手臂。


「我不是很懂你剛剛經歷了什麼心理活動,才會決定要問這個問題?」


他只能維持僵硬的笑容,對著笑容燦爛得可怕的流紡苦笑。


◆◆◆


真要說的話,那並不算是她的秘密。


流紡從文件中抬起眼,隔著厚重的眼鏡,她大膽地觀察著坐在她位子對面的吉井,卻不想將內心中的想法說出來。


昨夜的對話讓兩人今天相處起來格外尷尬,吉井似乎對流紡抱有虧欠般,本日難得保持清醒的狀態出現在司書室,儀容也特別打理過,流紡能從這些地方察覺吉井生怕又惹她生氣的小心翼翼,卻也覺得好笑。


她並沒有因為吉井昨夜的探問而惱怒。並沒有。


不過在氣氛短暫凝結的當下,佯裝鎮定的吉井只笑著辯解,說每個人都會有不想告訴人的祕密,所以她有不想說的事,他也能理解。


吉井這種很會察言觀色的地方,流紡並不討厭,但往往流紡會希望待在自己身邊的人,能是一個沒那麼會體察人心且有話直說的人。可是,她到最後大概還是會選擇像吉井勇這樣的人。


流紡很久以前就知道,自己不適合也不是個直率的人,她想吉井和她一定是同樣的人。每當產生這樣的想法,流紡都會覺得無奈,人總是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,求而不得仍心懷希望,世上沒有比這更悲哀的事。


不過她並不知道吉井在追求什麼、在為了什麼而痛苦?她也不關心。


『這座圖書館像是流紡的城堡。』


她那位直率的友人曾這麼說過,本來她頗有微詞,但在逐漸繭居於圖書館的日子裡,她開始認同友人的話,友人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。圖書館無疑是她的城堡,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受傷的地方,能夠安穩地睡去、平靜的醒來,可以迴避痛苦也可以將傷害排拒於大門外,她不必渴求什麼,生活也不會感到匱乏。


「怎麼了嗎?流紡。」


注意到她視線的吉井向她發問,大概是以為有什麼公事上的要求。


流紡看著吉井下垂的眼尾,突然有了想要捉弄對方的念頭。


「昨天你問的問題沒錯喔。我以前確實想過要當作家,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


「……抱歉,我可以先喝杯酒或抽根菸嗎?」


她懷著厭惡的心情說出自己的事,卻在望見偷覷著她的吉井,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◆◆◆


「你還有什麼問題想問?可以邊喝酒邊問。我就不喝了。」流紡看著他溫吞的動作,心情似乎很好。


「那、你為什麼放棄了?」


吉井覺得他需要冷靜冷靜。


他完全沒想過,流紡會在隔天沒有任何預兆地,直接回答昨晚的問題,他其實很想回問「我不是很懂你剛剛經歷了什麼心理活動,才會決定要回這個問題?」,但他不敢,所以在灌了幾杯酒、意識有點微醺之後,他才在流紡的同意下,和她聊起昨天的話題。


夕陽斜斜地照進司書室內,吉井半邊桌子被夕照熨得暖呼呼的,吉井感覺自己另一半籠罩在陰影中的手也能感受到斜陽的熱度,不過他想,這些溫度遲早會跟著西落的太陽一樣從窗口離去。


「說起來也沒什麼。我以為我在塑造角色,但我只是在重塑自己過去的經驗而不自知。」流紡頓了頓,似乎在思考著什麼。


「這樣不好嗎?」


他在陰影中看著流紡被夕陽打量的臉,和反射著刺眼光芒的眼鏡,很想順手摘下眼鏡,仔細看清流紡的表情。


聽見吉井的疑問,流紡微微笑、緩緩地繼續開口:「寫作無法治癒我,我既拯救不了自己的角色,也無法依賴寫作治癒過去。」


拿自己的經驗來書寫有什麼不好?吉井似懂非懂,寬敞的司書室像是一個短暫封閉外界的秘境,時間流逝得緩慢導致流紡的一字一句也像說得很緩慢,令他聽得很煎熬。


也許流紡就是不願以任何形式觸碰過去發生的事。但吉井還是覺得流紡的說法很詭異,很像是年輕作家會患上的怪癖,一種極其單純的「潔癖」,不過――


「不成為作家也好,這不是一個好選擇。」


不管是哪種情況都無所謂,是否以寫作面對自己的經驗都是個人的選擇,麻痺也好,視而不見也罷,只要能不那麼痛苦,吉井覺得流紡像現在這樣也很好,而且他沒有資格對流紡的選擇說三道四。


「嗯,我放棄了痛苦的道路。」流紡就像知道吉井會說出什麼話寬慰自己一樣,只是靜靜坐在座位上,保持著端莊的微笑:「不寫才發現寫作這件事可有可無。痛苦其實不存在,只要我沒有繼續創作,保持一天,一個月,一年,這並不難。」


吉井曾想過,也許讓他浮躁的不是安靜的時刻,而是他只能在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,感受到時間過得非常緩慢。他查覺到拿著酒杯的手正微微地顫抖著,於是放下酒杯,悄悄捏緊拳頭,又鬆開。


「不寫也會痛苦,不是嗎?」吉井知道流紡露出微笑,只是想掩蓋輕描淡寫的語氣,就像他的疑問也具備同樣的意圖。


「我和吉井你們不一樣啦!久了就可以忽視內心想書寫的衝動與靈感,我其實不太適合當作家。況且,這種職業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,對吧。」


流紡拿下眼鏡,捏了捏鼻樑,吉井看著流紡再次睜開的眼睛,喃喃自語:「……我果然應該在你喝醉時問你問題才對。」


「你相信酒後吐真言?」


半自嘲的話語之後,司書室悄聲無息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兩人就陷入黑夜之中,吉井沒有回答流紡的問題,在黑暗中起身,走向流紡桌前點開她桌前的檯燈。


「與其酒後說出真話……。總之,我實在很討厭無法控制的事。」流紡莞爾一笑,重新戴上眼鏡。


「……從我的經驗來看,越是像你這種人才需要酒精。盡情哭、盡情笑,生活才能更快樂。」吉井伸出手指,勾著流紡的眼鏡鼻樑,輕柔而緩慢的取下流紡的眼鏡,並拉起露出玩味笑容的流紡。


吉井越過辦公桌抱住流紡,他讓夜晚覆蓋眼瞼,希望自己這具理智與精神完全被浸泡在充斥酒精的身軀中,能化成足以醞釀出睡意的溫床,給予某人安寧或是也讓自己比較好受。


「你喝酒是為了盡情哭和笑?」


「我只是想喝而已。」他聽見懷裡傳來悶悶的疑問,刻意以輕佻的語調回覆。


「你只是想喝醉才喝醉,我也只是想放棄寫作才放棄而已。」


流紡沒推開吉井、閉上眼的吉井也不知道流紡是用什麼表情說話,他只是猛然發現,人不論清醒還是微醺時都會說謊。


「對,我們都是心甘情願的。」


他說得無比真誠,不像是催眠自己,也不像是為了安慰流紡。


在酒精麻痺下,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痛苦。

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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