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11月13日 星期三

【刀亂】飴玉之聲 (和泉守女審)


*本丸私設有,設定同前篇





溽暑挾帶龐大的雨量離開了本丸,時節漸入微涼的秋季,夜晚的風不似前一個季節吹起來濕潤,轉而帶了點微涼又不刺骨的體感。寒露在咳了幾聲後披上外衣,她本來以為今年中秋與歷年一樣熱鬧盛大,但比起節慶的氛圍,令人詫異的消息卻在秋夜跟隨著的金木犀花香,在晚菊的花瓣盈滿露水前傳遍了本丸。寒露看了最後一眼窗外尚未盈滿的月色,拉緊紙門不再讓門外的對話聲流洩至窗內。

「恭喜你,執政者將要換代了。依據規定,滿九百年的審神者可以直接晉升。」坐在她對面的,名為「蒼狐」的監察官稍稍歛去不滿的情緒,無視紙門外騷動人聲和足音,抬起眼瞬間露出了讓人恍惚的絕美笑容。蒼狐深藍的瞳色鄰近寅時的天空,寒露覺得她眼裡的情感,就好像寅時讓人發涼的氣溫般,冷冷淡淡。

她無言的盯著監察官,不知自己該為什麼感到悲喜,但是適著扯開微笑:「這樣啊......,謝謝您的通知。」

如果是在知道五百年前知道這件事,或許她會感到欣喜吧?無奈是,現在聽完監察官的話,她很快地就聯想到了過去得知的資訊,並理解了監察官沒說的話:監察官和她道喜並非只是因為晉升。政府一直以來都沒說清楚,未能升職的審神者是否有如實「更換代號」。如同這次更名,滿九百年的審神者可以升職,那不滿九百年的審神者,如果未獲得新的代號,那會有什麼樣的下場?她其實不相信政府會善待其他審神者。

想到死亡一事,她沒來由地覺得不現實。

即使在本丸的空間內有了近千年的歲數,但她的身體與實際年齡仍維持在二十八歲,和由熱鐵鑄造而成的刀劍們不同,她並非和他們或他們曾經的主人一樣,擁有過某段屬於自己的人生/刃生,身為政府為了實驗孕育出的人工生命,即使她與真正的人無異,同樣也是「人」,但寒露總覺得所有審神者,都不過是不知生也不知死的生物,和刀劍們一樣是很詭異的存在。

大概就是因為本丸內盡是些詭異的存在,她有時覺得政府也抓不準該嚴格箝制本丸,還是採放任方式應對她們。

「你還是能要求政府實現一個願望,因為這是本來約定好的事。」我們政府在這方面倒是很守信,蒼狐眨了眨眼,用有點諷刺的語氣說著,讓她聽見便笑了出來,但笑沒幾聲肺就發癢,忍不住咳了起來。

她抹去眼角的淚水,和緩呼吸後以熱茶潤喉,一邊和蒼狐道歉:「抱歉,這是老毛病了。」

蒼狐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,用有些困惱的眼神看著她。雖然她與蒼狐不到熟稔,可是由於她的事情歸屬於蒼狐管理,所以不管是她的本丸的狀況,還是她在成為審神者前的資料,蒼狐可以說是了若指掌,就算不是知道地很詳盡,只要蒼狐向政府提出申請,就沒有什麼是她不能知道的。

太詳細而隱私的事不提,像她在成為審神者前就有的小毛病,也不是什麼難以得知的事。她知道蒼狐只是不好開口提,但大多數人對於患有心因性小毛病的她能成為審神者,感到非常訝異。本來她也以為自己會喪失當任審神者的資格,現在看來,也只能說時之政府對本丸和審神者的規範與制度上,存在著非常多漏洞,才會讓她這種人也能任職。

但她對此,現在只有感謝。寒露拉起垂下身的外衣,讓自己再度被溫暖包覆。

待她平靜下來,蒼狐緩緩地開口說著:「你並沒有太多時間做選擇,請記住你只有三天。我也相信你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。」

她有些訝異蒼狐對她的信任,轉而有些好奇其他人許了什麼願望,但思及這類事情可能不好由蒼狐開口告訴她,她想著要改口, 卻只問出奇怪的問題:「芒種會滿意自己的願望嗎?」

「沒有不滿意的願望存在。」蒼狐輕輕地笑了出來。她知道蒼狐並沒有鄙夷她的意思,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問題引人發笑。

雖然她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好笑。

自從芒種升遷之後,她一直很在意對方的狀況,但卻就此無從得知芒種及其本丸的情報。她一直記得自己剛赴任時,比她早成為審神者的芒種給她的指導與意見,所以想在芒種離去之後,探聽她的本丸的狀況,可情況就像她預想的一樣。寒露現在想起卸任前一百年和她通信的芒種,才明白對方文字語句間的遲疑所謂何事。

其實就算芒種提前告訴她本丸會消滅的事,她也不覺得自己能幫忙什麼。就像現在,她的思緒其實有點混亂,也點不知所措。

也許是看她獨自陷入沉思不方便打擾,蒼狐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房間,身為近侍的和泉守送客後拉開她的房間,她才注意到房內只剩下自己與冷掉的茶水。

「辛苦了。」和泉守拿著藥包回到房內,看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發呆,便用誇張的語氣調戲道:「看我看得入迷了?」

「才不是。」寒露笑著接過和泉守遞上的藥,備好溫水準備服下,見和泉守如常替她鋪好被褥後逕自躺平,有些好奇的問:「你就不好奇監察官和我說了什麼嗎?」

話問出口後,她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
寒露低下頭,既不敢看和泉守的表情,又好奇對方的反應,於是只好透過垂下的髮隙,偷偷覷著她睡眼惺忪的近侍。她不知道和泉守究竟知道多少事......,不,正確來說是不知道和泉守能推測出多少事。

每一座本丸的氣氛取決於審神者的個性。芒種是體貼又有點浪漫的人,所以她的本丸整體而言,也給人帶來溫柔且明亮的感覺,也許是受到芒種的引響,寒露覺得芒種的近侍明石和別的本丸的明石,有著不同的氣質,相比起來芒種的明石更沒有距離感,對於以前沒能守護螢丸的事,心理上沒有殘留太多疙瘩(不過懶還是懶,哪裡的明石都一樣)。

寒露自認自己的本丸比其他本丸更開朗而融洽,也許是由於自己會將可以透露的情報都告訴大家的關係,一旦本丸內的誰有什麼問題,大家也都會互相幫忙,較少會有別的本丸內可能會有的競爭心理,刀劍們對審神者的依賴程度也不似別的本丸。寒露猜想這也和近侍是和泉守有關。

她當初選近侍時並沒有什麼考慮,只是覺得和泉守很適合而自己剛好又很喜歡他,本來她有些擔心私心的選擇不是最好的選擇,或許該改由長谷部之類的刀劍任命近侍較好,不過現在來看,讓和泉守擔任近侍真的是不錯的選擇。

明明近侍是和泉守,但她有時會覺得她的本丸是由兩個近侍在支撐著,堀川國廣甚至比和泉守更深得大家信賴。她信賴和泉守,和泉守信賴堀川,而本丸的人因為信賴著堀川,所以也同樣信賴她和和泉守,寒露覺得這是她的本丸之所以融洽的原因。

和泉守當然還是比其他人知道更多與政府有關的事,也更清楚她的性格和思考模式,寒露猜想和泉守憑著今夜傳遍本丸的消息,大概能推知一二,應該知道這座本丸將迎來什麼結局,她雖然開口問和泉守好不好奇監察官說了什麼,但其實是想問他該怎麼辦。

在她的話說出口的瞬間,房間安靜了下來,可也就是一瞬間的事。

和泉守直到她抬起頭,才跟著撐起自己躺進被窩的身子,「我能猜得出大概。而且全本丸都知道了。」說完打了一個哈欠,拍了拍身側鋪好的床:「比起這件事,妳還記得吧?三天後大家要一起賞月。」

接下來的兩天,她過得渾渾噩噩。全本丸上下為了賞月的事忙進忙出,寒露本來也想幫忙,卻被堀川以「這是慶祝審神者升遷的宴會」為由,被排除在準備人員的名單外,無事可做也不知道是否將實情說出來才好?寒露獨自陷入掙扎,在猶疑與擔憂之下,終於是渡過了難熬的時間,在宴會上得到了能和和泉守好好聊天的時間。

「啊,好甜啊這個。」這兩天明顯躲著她的和泉守若無其事地坐在她身旁,吃了一口團子便遞給她。

她瞪著團子,又瞪了眼腮幫子鼓著團子的和泉守,嘆了一口氣,無視和泉守究竟想不想聽她的想法,便自己將本丸即將消滅的事告訴了對方。

大概是看見她板著臉的緣故,機靈的堀川帶著短刀們將賞月活動移至離本丸稍遠的萬年櫻下,讓她不用顧慮旁人,好好地與和泉守相談。少了喧鬧的人聲和視線,和泉守認真聽她說著以前被限制不能說的情報,就像平常商談本丸事宜一樣是個忠實的近侍。

「既然是時之政府的規定......」

「我不知道怎麼辦。」她搶在和泉守話說完前先開口,不想聽見對方說一些像是無可奈何的話。

因為語氣有些激動的關係,她又咳了起來,和泉守撫摸著她的背,替她順好呼吸,才淡淡地回道:「我也是。」

寒露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冷靜自持的和泉守,完全無法想像現在她眼前游刃有餘的人,就是堀川口中,這幾天因為超級動搖和不知所措,而闖出一堆簍子的人。想到和泉守與她煩惱著相同的事,她就覺得心情平復很多。

「我以為你會幫我出主意。」寒露放鬆身子,輕輕倚在和泉守身上。

「你知道我不太會拿主意。......不過我會幫你啊,只要是你的願望。」

聽和泉守說出這句話,她覺得有些心痛。寒露多少還是知道刀劍們的歷史與過去,她其實不太希望本丸裡的刀,選擇像前主一樣為某個理念而活。這並不是說為理念而活不好,只是她更不喜歡為理念而死的情況,可她知道和前主有關的事,她並沒有置喙的餘地。

「真不知道你是像誰。」

「說什麼呢,我可不會像你。」

「哼。」即使一起渡過了九百年,寒露偶爾還是會覺得吃味。比起九百年的不死之身,她更想像真正的人一樣生老病死,然後被和泉守記著。

「你可不只是我的主人。」和泉守握著她的手,柔聲地說。

「都讓我決定好嗎?萬一我後悔怎麼辦?」

「也不能怎麼辦吧!」他聳肩:「而且你很聰明。」

「這和不會後悔有什麼關係?」

你居然不否認聰明的部分嗎?和泉守抓了抓頭,有點不甘心地回答:「雖然你對於能成為審神者感到疑惑,但我覺得你光是心智上就比其他人來得堅強。」

「我猜你很會區分『有用的事』和『沒用的事』,之前問你為什麼不習慣撒嬌,妳說因為說喪氣話只會獲得安慰,事情又不會好轉,所以懶得說。」我個人是希望你多撒嬌一些的,和泉守抱怨完繼續說道:「你很清楚哪些事是『沒用的事』,所以才不願花心力。一旦下定決心不在意,也就真的不會在意,從某個角度來說,心靈健強到沒有什麼隙縫和可趁之機,我還不覺得有誰比你適合審神者這個位子。」

聽見自己近侍的稱讚,寒露多少還是覺得有點開心。

「我倒是沒這樣想過自己的事......,不過你有地方說錯了,我還是有可趁之機。」

「這我倒是有興趣了。說來聽聽是什麼?」

「你。」

和泉守帶著試探的眼神轉黯,寒露知道這個眼神的意思,她在很多夜晚裡見過這種黏著她的眼神,毫不掩飾濃烈的佔有與愛意:「你是吃了什麼,嘴真甜。」和泉守給了她一個能嘗到團子味的吻。

「正確來說,是你們。」

「你可真會打亂我的節奏,不過......那就沒辦法了。我會接受的。」和泉守卸下微笑,嚴肅地看著寒露:「其實我覺得不公平,如果還能有更多時間就好了。......我還想要以這個樣子繼續『活著』,但這就是沒辦法的事吧。所以只要是您的願望,我們就會守護它。這也是您的本丸的,大家的,唯一的願望。」

她啞然無聲,只能應聲表示答應。

兩人之後再沒有對話,直到堀川前來告知蒼狐的到來,和泉守才揉揉她的頭,道了一聲「再見」。因為說再見的語氣太溫柔了,所以她只能帶著紅腫的雙眼迎接蒼狐。

「請讓我的刀劍們,在沉睡中和本丸一同消滅。」

她並沒有思索太久就說出了自己的願望。聽完和泉守的話,她才明白自己和他一樣心有不甘與怨懟,但同時也明白,本丸那段彷彿能綿延到永遠的所有日子,不可能會實現,她的怨恨無用,她只能選擇珍愛累積將近千年的回憶與時光,只能這樣,只能甘之如飴。

即使她知道這樣的說詞,也不過是種扭曲的精神勝利法。

聽完了她的願望並連繫好政府的蒼狐,再次帶著淡淡地笑容離開本丸:「那我會在清晨到來前迎接你。」

目送蒼狐走出本丸離去,寒露仰望就要落下的月亮,忍著發癢的喉頭,朝天空呼出一口嘆息,隨後返回寢室。她在回房的途中,順便巡視著已經靜靜沉睡的各間寢室,安穩而平緩的呼吸聲讓她短暫忘記明天不會到來的事,看著幾張誇張的睡顏,她甚至還笑了出來,但巡過寢室拐進通向她房間的無人長廊時,貫入走道的夜風還是刺痛了她的雙眼。

她能夠滿意自己的願望嗎?寒露想,也許蒼狐的願望才是「最佳解答」,可是包含她在內的審神者,大概沒有人能像蒼狐一樣,選擇忘記累積千年的回憶。

她拉開房門時已沒有月色,黎明前藏在雲後的晨光漸漸籠罩整個本丸,她知道戀人還在夢鄉中,但還是忍不住伸出手,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的長髮,這是她以往沒有的習慣,但寒露知道往後的每一天,她都會記得此刻的畫面與習慣。

她會記得。

所以她躺在和泉守身側,在嘴裡的蜜糖甜味消散前,抱緊酣睡著的親愛付喪神,輕聲告別:「晚安,祝你有個好夢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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