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無CP向/賽程妄想/路程簡略
※他校選手的姓名大部分根據動畫設定,但體能和個性為捏造
【第一區 王子】
「第一區選手就快要抵達鶴見中繼站了,目前各隊伍差距不大,柳瀨選手覺得目前大家的狀況如何?」
「雖然目前是由東體大的三島選手領跑,但我猜下六鄉橋後賽況就會轉變,六道大的西山很明顯就在等待決勝的時機,不過我想房總大並不會讓六道大獨佔領先的資格。」
「看來一區勝負的關鍵在六鄉橋後,藤岡選手覺得六道大的一區選手能夠突破重圍,領先其他選手嗎?」
「去年西山選手對於領跑後又被房總大超越,感到格外的在意。我想在六鄉橋後,西山選手會先觀察房總大的狀態,才會考慮超越東體大爭取領先,替二區的知坂選手減輕壓力--」
集團隊伍跑上六鄉橋,王子咬咬牙,調整了一下呼吸,緊跟在橫濱大的選手身後,他在內心猜測大約再十分多鐘,六道大的選手就會甩開集團抵達中繼站,而被甩在後的集團,大約會以半分鐘的差距後續抵達鶴見交棒。
和神童猜測的差不多,今年六道大把主力盡可能分配在去程隊伍,即使藤岡不在六道大,六道大的實力依然雄厚,再加上參加今年驛傳的成員以有參賽經驗的二三年級為主,六道大在戰術策略上,大概是目標去程、返程第一,完成三大驛傳制覇和的野望。
雖然覺得這種理想有點誇張,但王子沒來由地覺得如果挑戰者是六道大,那一切都不是如夢想般的空談。
不如說,寬政大想再挺進種子權,才是一個岌岌可危的夢想。
從清瀨畢業後,竹青莊順利招收到了四位一年級生、一位二年級生、一位三年級生,高中畢業的葉菜子也成為了經理人,一切看似步上了軌道,但清瀨不在後的竹青,還是經歷了不少摩擦和調整。
說到底,明明覺得「不可能」,但又跟著跑了一年的自己也很奇怪。
六鄉橋後下坡路段結束,王子依然跑在橫濱大後,準備看準時機試著和他校並走,遠方夾道的群眾看見他漸漸跟上橫濱大的步伐,爆出了熱烈的歡呼聲。
橫濱大的選手見他就要超過自己,深呼吸後加快了步伐,但王子並沒有放棄,也跟著加快速度。
要是不超越你,我前面的努力不就都白費!王子抹去臉上的汗水,硬撐著步調,向以往練習時一樣,一步邁開一步。
似乎是因為看他沒放棄的意思,群眾激起了興奮的加油聲,一旁的跟拍摩托車也放慢時速,像是怕漏拍什麼鏡頭一樣。
王子對此感到有些詫異,去年他無暇顧及群眾(其實今年也是),只一心想著不要讓寬政大落後太多(其實今年也是),而現在他卻想著要讓後面的隊員更輕鬆,從而想爭取更好的成績,如果是去年的自己,絕對不會有這種心思。
「我這樣真的能撐到明年嗎?」
王子還記得新生加入練習後,他發現自己還是全隊最慢時,倒在多摩川河岸邊洩氣地自言自語,就這樣被城兄弟聽見。
「王子的說法,就像是還想繼續跑,對吧?」城次賊笑著。
「……吵死了。」
說他不害怕自己沒入選箱根驛傳的名單就是騙人的。
和去年不一樣,這次寬政大不只有十個人,王子無比清楚自己的實力,在神童宣佈區間名單時,他甚至做好了沒入選的心理準備。
「為什麼選我?」總不可能是打算放棄比賽吧?
「因為我們都知道王子是一步接著一步,認真地跑過來的。」神童的笑容亦如往常,就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「每個人都是這樣。」
「的確,大家都很努力,但是我覺得王子的堅持和熱情是一般人都比不上的,如果要問我有誰適合擔任寬政大的一區跑者,我心中只有王子能夠跑一區。」藏原輕輕笑著,他的誇獎無疑是全竹青莊的強心針。
神童在清瀨畢業後挑起了隊長的職位,而藏原就變成了副隊長,王子覺得不管是在隊伍管理方面,還是訓練調配上,神童和藏原都不會輸給清瀨。
相比起光顧著練習就自顧不暇的自己,王子覺得自己實在不像一個稱職的學長,不過他也不打算主動做什麼符合「學長」行為的事。而藏原在低年級的心中,無疑就成了比較值得依靠的學長。
「你這樣子真像灰二哥。」偶爾,他會覺得在藏原身上,能看見與清瀨相似的特質--當然,他是指惡鬼的部分。
「我是不會騙人的。今年的王子絕對能拿到比「及格」更好的成績。」
「我也不打算再跑最後一名喔。」
王子呼出一口氣,加速超越了橫濱大的選手,從腳底傳上來的震盪讓他重新意識到大腿的酸痛,但他沒有因此放慢速度,生怕耳後仍保持穩定呼吸聲的選手再次領先自己。
距離鶴見中繼站只剩兩百公尺。
王子看見姆薩朝他揮舞手臂,稍微扯開了嘴角。
啊啊,我終於抵達這裡了。
準備跑向姆薩的瞬間,王子忽然覺得教練說的也沒有錯,跑步的訣竅就是從左右腳交互擺動開始。
會有認同的教練的想法,一定是因為自己真的跑得太累了吧?王子在心裡吐糟。
不過這就證明了他確實拼盡全力了吧?今天他能來到這裡,便是從一步接著一步、從擺動雙腳開始。
王子取下襷,搶在下一秒鐘到達前,朝姆薩伸出了手--
【第二區 姆薩】
「房總大的外國選手一馬當先!東體大、房總大、六道大三校以一百公尺的差距緊跟在後,看來沒有人想屈居第二呢!不過後面的城文大、西京大和甲俯學院大也沒有放棄,二區交棒後就開始急起直追,根據大會紀錄西京大的選手可能有望打破藤岡選手的二區紀錄……!」
「我記得去年全日大驛傳,阿帕隆選手就獲得了MVP,算是箱根驛傳賽前大家就很矚目的二區選手。」
「但我覺得也可以多關注真中大澤尻選手的表現,他的5000M破日本人紀錄,而且也被看好是今年箱根驛傳的MVP。」
「看來今年的花之二區也是競爭激烈啊!」
姆薩接過給水員遞來的水,喝了幾口後將瓶中的水從頭倒在身上,便笑著交還空的保特瓶。和去年不一樣,自鶴見出發到權太坂的路上,姆薩保持著每公里3分鐘出頭的速度前進,無視從後面以2分55秒速度超越自己的橫濱大選手。
不逞強、不慌張、腳踏實地。姆薩任憑對手遠去,在心裡默念著。
即使是第二次登上花之二區,他還是無法習慣長達23公里的賽程,和接下來他要迎接的上下坡,可心境上來說,姆薩覺得自己比去年還要更穩定也更堅強。
去年比賽前夕,清瀨說他的體格與肌肉彈性最適合二區賽程,藏原說自己一直獲得他的鼓勵與打氣,藏原覺得他是堅強的人是寬政大ACE,所以很適合擔任二區跑者,能被委以重任姆薩自然是開心的,當時他覺得,相比起其他二區的外國跑者,他就像是沒經過訓練的外行人士,雖然獲得清瀨與藏原的稱讚,自己還是難以建立自信心。
最終他在賽道上失速後,才明白「快」不是真正的勝利。
姆薩偶爾回想起去年清瀨還在竹青莊的種種,就會想起清瀨時常將「強大」掛在嘴邊,侃侃而談的樣子,然後就會覺得既奇妙又苦澀。
他想,也許一般人都無法想到,賽場上真正的強者不只是要有最快的速度,大多數人如同他一樣,對勝利的渴望不過是對顯示數字減少的執著,是簡單的快慢比序,而只有像藤岡、清瀨這樣經歷磨練與壓力,仍不望初心並對自己有更高要求的人,才跳脫數字,去思考這之外的事情。
如果他們口中的「強大」,是單指心靈強大就好了。姆薩覺得語言的困難點在於,某些字句在不同人的口中,就像是有不同的意思一樣,他口中的「強大」一定和清瀨口中的「強大」不一樣。
每當想到語言會因為理解的深淺而產生的歧異,明明好像在說同一件事,但大家還是身處在不同的「世界」,就讓姆薩感到沮喪,不過只要一想到他常在漆黑的浴室裡,掬起的那一片月亮也有特殊含義,他就會覺得縱使解釋不同,好像也沒什麼關係。
可是,他還是想知道什麼是「強大」,清瀨眼裡所看見的世界是什麼樣子,他想要嘗試理解另一個世界。
賽後一年的時間裡,自己僅忙於課業(當然有持續練習)卻還無法取得企業內定,他就覺得有些挫敗。他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容易感到不安和失落,以致於開始能理解去年King反彈的心情,開始羨慕同樣四年級,卻沒有就業壓力的神童,然後,也很佩服他這一年裡孜孜不倦地處理好各種大小事。
「神童認為灰二哥所說的強大是什麼?」姆薩覺得也許跑過五區,又心志堅強的神童,能夠明白何謂真正的強大。
「像阿走的樣子吧!」
「什、麼……?」姆薩覺得這個答案有點衝擊,但想了想又覺得不無道理,轉過頭朝同樣一臉驚訝的藏原問道:
「阿走,你覺得強大是什麼?」
藏原一邊幫忙神童整理文件,一邊回想著過去的事,嘴上不自覺勾起了笑容:「灰二哥第一次和我說這個的時候,我想起小的時候在雪地裡奔跑的場景。我想強大這個東西,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答案……吧?我也正在體會。」
姆薩聽見藏原的話,也想起驛傳結束後,大家到神童老家做客時,初春正待消融的美麗雪景,那時早晨雪地潔白得刺眼,已經養成早起習慣的他們耐不住性子,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。
在神童家渡過的那三天,被醫院囑咐要修養的清瀨就算拄著拐杖,也硬要跟著到神童家,城兄弟覺得清瀨就是怕寂寞,但姆薩知道清瀨之所以想去一趟神童家,一定是想要為讓神童抱病跑五區的事道歉。
「灰二哥,腳會不會痛?如果想睡的話,就進房子裡吧!」姆薩看見被厚外衣包裹得緊緊的清瀨坐在室外,本來還精神奕奕地看著大家打雪仗,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適才犯睏。
「啊……謝謝你姆薩。腦袋裡想著事情,漸漸就覺得有點累了。」
「你在想什麼呢?如果你願意說的話,我會很高興。」
「以後的事。我在想,我還能做些什麼。」清瀨埋在深藍色圍巾的臉龐看起來稚氣,但堅定的語氣又比同齡人來得成熟,姆薩想起老家事業有成的哥哥,也和清瀨有同樣的氣質。
「我也在想我還能做什麼,明天、下個月、明年……我在想一定有什麼事情只有我能辦到,但我現在想不到。」
他洩氣地說起自己的迷惘,而清瀨沉默了一會兒,也只是朝他露出了有點苦澀的微笑,什麼話都沒留下。
幾個月之後,姆薩才從阿走那輾轉得知,清瀨決定朝運動管理的道理前進,他想,那條路通向的未來是一條只屬於清瀨的未來。
一年過去了,姆薩覺得自己還是一樣,不知道明天、下個月有什麼在等待他,也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那些沒有選擇他的未來。
姆薩爬上權太坂,準備展開綿延1.5公里的上坡挑戰,他放慢了速度以自己最舒適的狀態跑上權太坂上坡,而在他面前的是「糰子狀」的五人集團,姆薩定睛一看,才發現剛才超越自己的橫濱大選手,也是集團中的一員。
衡量了一下接下來的賽程,姆薩對於要不要超越糰子集團,感到有些猶豫。他知道在此之後還有4公里的上下坡,最後要抵達戶塚中繼站前也還有3公里的上坡。
而轉播的摩托車也開始將鏡頭對準了他……
該加快速度嗎?就在姆薩猶豫之際,教練車上傳來房東的喊話。
「姆薩,找不到決勝點時放慢速度沒有關係,等到你覺得準備好的時候,下定決心時就是決勝點了。--以上是清瀨的傳話。」
果然,這種激勵人心的話,他就覺得是清瀨會說的話。
搞不好自己能追上集團、教練能選在轉播車跟拍時喊話,一切都在清瀨掌握之中,姆薩笑著舉起手向監督示意,鼓起勇氣超過了五人集團。
在真正的競賽世界裡,或許,速度快並不代表會贏得最後的勝利……,他能將相同的道理放在自己身上嗎?其實不管怎麼樣,他都想留在日本久一點,雖然他懷念家鄉的風景及家人,但他還試著在異鄉多努力,看看自己可以走得多遠。
姆薩知道自己還遠不如清瀨強大,也沒有藏原對「強大」美麗想像。
姆薩看過壯麗的雪景,但閉上眼時最先浮現在腦海裡的畫面,不是一整片雪白的無垠道路,他閉上眼總會想起竹青莊漆黑狹小的浴室,和搖曳在澡堂裡陰晴不定的月光。
可是沒關係,速度慢沒關係,不夠強大也沒關係。
長達20公里的上下坡結束了。姆薩閉上眼睛,緩緩吐出一口氣,將所有焦躁不安與膽怯吐出,準備好在睜開眼後,在到達戶塚前最後的3公里路途中,毫無保留的狂奔。
【第五區 神童】
「去年由於高燒導致狀態不佳的杉山選手,今年調整了狀態箱根山嶽,網路上很多人佩服他的毅力紛紛為他加油,柳瀨選手覺得杉山選手的狀態如何呢?」
「去年比賽完後重看影片,看見杉山選手的情形,我也相當佩服他。我覺得他是很有潛力的選手,大家可以從他跑山路時的姿勢和腳掌重心,看出他面對不同坡度的山路,有不同的配速和跑法,可以說非常厲害呢。」
「如果能保持這樣的狀態,你覺得杉山選手能摘下山神的稱號嗎?」
「我想這就要看六道大的林選手表現如何了,他可是我去年最警惕的選手。」
這是神童第二次跑在五區的山路上,但對他來說,去年因為高燒的緣故,導致他對賽程和山路的記憶淡薄,就像口中呼出的白煙一樣,轉瞬就溶於冷空氣中,消失了顏色。
今年陽光被厚重的雲層遮蔽,山路的氣溫陡降,錯落於林間的積雪提早點綴著山景,氣溫對多數人來說是難以調適的不利條件,不過對神童來說,這個溫度和山形老家的溫度比起來差不多,自己就像是奔跑在老家的林間一樣,無需花費太大的力氣,重新適應環境。
他跨大步幅跑上大平台髮夾彎,在他眼前的是東體大的選手,神童跑在他身後發現東體大的選手配速太慢,果斷地超過東體大,選擇直追四區因為一年級失速而落後的喜久井大,稻桓選手暗紅色的運動服在離神童三百公尺處,以穩定的速度前進著。能看見遠方的目標,讓神童重新鼓起了鬥志。
神童一直都很喜歡為自己設定目標,好比說練跑時他習慣為自己設定時間門檻,或是用訓練菜單來測驗自己是否在體能上有所進步,除了運動之外的事,像是學校報告和作業,他也會給自己設定目標,他喜歡按步就班完成一項項事情,在達成目標時為自己打上勾勾。
他樂此不疲的樣子,看在隨性的王子和自由的城兄弟眼裡,活脫脫就像個怪人,但對神童來說最奇怪的人反而是藏原。
「神童真的很厲害。」
訓練結束後,藏原來到他的房間和他討論下個月的訓練目標和清單,一直默默聽著他規劃的藏原,在他解釋完所有事務後,突然發自內心的說道。
他對此感到有些詫異。
「什麼?」
「我覺得能夠定下目標是件很厲害的事情。能夠定下目標不就代表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,而且還知道自己缺乏什麼嗎?能夠看得遠,是件很厲害的才能。」和灰二哥一樣,藏原補充道。
「那是因為……我只知道那麼做而已。」藏原的話讓他五味雜陳,開心的情緒當然有,但他比藏原清楚自己雖然喜歡定下目標,可這也代表如果不為自己定下該做的事,自己就會失去前進的方向:「對我來說阿走才厲害喔,即便眼前沒有目標,還是能夠往前奔跑。」
神童重看了好幾次去年箱根驛傳的影片,他相信不管是誰,只要看過藏原奔跑在九區的模樣,一定會感到無比感動。
擺動雙手、邁開步伐,明明跑步就是個單純的運動,但看著藏原奔跑總是會讓他覺得,自己的體內也有無盡的可能,可轉瞬又會發覺自己怎麼可能像對方那樣……以完美的姿態奔向遠方。
神童覺得所有參加箱根驛傳的人,都是以下個中繼站為目標來奔跑,但藏原不一樣,在他視線的前方好像沒有終點,要不是前方真的有人在等待他,他一定會跑向自己未知的某處。
「……我們有什麼不一樣嗎?」藏原莞爾一笑,「我們不是都只知道要往前跑嗎?」
「啊!」這樣聽起來好像是一樣的。
「神童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。」
謝謝你,可是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喔,阿走。
神童瞇起眼睛,發覺自己和喜久井大的距離縮短了一些,趕緊確認了一下手錶,好險不是兩人的速度都減慢了,他想試著超越喜久井大,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。
等到進入溫泉區時,那裡還有上下的山路,在抵達蘆之湖前的元箱根也還有一段可以決勝負的路程,現在還是先盡可能維持現狀,保留一些體力。
今年一定要為寬政大爭取到好成績。
神童找不出適切的詞彙形容自己的感受,他想,他或許還滿享受現在的,無論是於此刻想起去年的懊悔,還是知道今年有能讓他拼進全力的好狀態,彷彿都像全新的體驗一樣,讓他無比興奮。
他無法像藏原那樣,可他有只有他能完成的使命。
儘管不一樣的地方很多,他還是相信他與藏原之間,存在一樣的想法。
他想成為寬政大的山神。
山風從道路之上沿著蜿蜒的道路,像無形貌的河水俯衝而下,神童用全身的力量撐住單薄的身子,一股作氣跑上山坡進入溫泉區。
溫泉區的景色和途徑的山景迥異,各校的旗幟穿插在人群中,遠遠看像錦簇的花叢,夾道的是水洩不通的人潮,喊著自己名字的加油聲震耳欲聾。神童一度被氣勢強大的吶喊聲震懾,懷疑起去年自己是否真的跑過此地。
「我們會在蘆之湖的終點等你,你今年可沒感冒吧?」今天早上,岩倉打了電話為他打氣時,他正好準備去做暖身工作。
「嗯,狀態絕佳,和去年時的學長一樣。」
「喂喂喂,去年我可是怕得要死啊。」電話中的聲音忽然緊張了起來。
「欸?但我印象裡的學長,可是超級帥氣的說。」
「別拿我打趣了。」岩倉細碎笑聲也傳進了他的耳裡,「神童,你一定可以的。」
「有學長的保證,我好像真的辦得到。」
神童篡緊止不住顫抖的身子,嘗試用深呼吸來安定情緒,而對方的話就像是一劑最有效的強心針,暖和了發冷的末梢神經。
「那當然,你的努力不會背叛你,這一切都是公平的。」
岩倉的話像是預言一樣。
神童追上了失溫的喜久井大的選手,與對方並走了一陣子,在惠明學園前眾人的視線下超越對方切入內道,刺激的場面歡聲雷動,但神童並沒有因此鬆懈,繼續維持著計算過的速率。
跑上國道一號最高點,再跑過向下的髮夾彎,以及長達3公里左右的下坡道抵達元箱根。
神童專注地跑完這些路段,才意識到自己凍僵的臉已經開始發癢,而方才為了追上其他選手而貪快的運動負荷,變成抽筋的形式轉嫁到他的大腿上。
還差2公里。他敲了敲自己的大腿,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,繼續朝終點前進。
正午的陽光此時才終於穿透雲層,蘆之湖波光粼粼,一道道暖陽穿透葉隙,抵達終點最後的2公里是沒有林蔭的賽道,陽光沒有被任何建築及枝椏阻擋,公平的照耀在每個行經此處的選手身上--
「好好享受最後一年的比賽吧,山神大人。」
神童抬起頭讓陽光的溫度,驅散凍得發冷的四肢,並不停下腳步。
【第八區 城太】
「東體大的榊選手是第二次擔任八區的跑者,目前看起來遊刃有餘,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疲態,仙台出身的他,和去年MVP寬政大的藏原選手是同學。榊選手在採訪中有提到,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,就是登上箱根驛傳的舞台,取得區間勝利。」
「但不曉得他能否維持現在的速度,直到遊行寺坂前啊。」
「而且橋上的那段路風勢也很大,會消耗掉不少體力。不過……我覺得榊選手滿有企圖心的,也許他對自己的配速很有信心。」
今年寬政大六區和七區讓新人來挑戰,雖然兩人都以最棒的狀態挑戰艱難的賽程,可終究難以和他校參加過箱根驛傳的選手一較高下,尤其是六區這種不只需要膽識,更需要實力的賽區,讓寬政大在第二天一早就被他校領先了好一段距離。
不過擔任八區跑者的城太,完全不因隊伍落後而氣餒,比起一馬當先、無法讓人望其項背,他更喜歡急起直追,而且城太覺得今年的狀況和自己去年跑三區差不多--現在才是他們反擊的開始!
從湘南大橋到湘南海岸的道路上,路途平坦地朝視線最遠處延伸,城太慶幸自己去年也跑過這段路,知道前方的路能通向有終點,也知道這裡有強勁的海風吹拂,不過雖然三區和八區有路段重疊,城太還是清楚橋上並非是超越其他選手的好地點。
所以他在橋上還是維持著均速,試著保持體力,眼睜睜看著比自己早出發的東體大與自己拉開距離,城太心有不甘,但看著榊漸行漸遠的背影,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偷笑。
「你今年還在啊?」
在平塚中繼站等待七區跑者時,城太與榊狹路相逢,榊毫不客氣地用一貫輕佻而嘲諷的語氣,挑釁著城太和陪伴著城太的低年級生。
早知道剛剛就待在帳篷內休息就好了。
「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會在這!」面對對方的挑釁,城太撇了撇嘴,走上前擋在學弟的面前,瞪了一眼榊。
城太有聽姆薩說過去年榊挑釁King的事,其實他覺得自己能理解榊看不爽他們的原因,可還是會覺得榊真的超級幼稚,每次都像故意要找人吵架一樣,結果往往搞得自己心情也不好。
他有時在想,榊可能就是不吐不快。
「讓你跑八區?你們是在小看八區,還是很缺人啊?」
不過他也沒道理乖乖站著讓榊罵。
「我們總不可能叫阿走跑八區啊!」要是城次在這,肯定會這麼說吧!城太同樣回以挑釁的笑容。
榊並沒有讓城太失望,聽見城太的話,馬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,低聲咒罵道:「……真讓人不爽。你就小心別像去年那位跑到爆掉吧!」
他記得姆薩說King曾告訴榊:「光是跑得快是不夠的。」城太懷疑King當下應該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,就是拿了清瀨的話堵對方的嘴,但他覺得很可惜的是,榊就算聽了那句話,也好像沒聽過一樣。
如果將所有參加箱根驛傳的人分類,藏原、城次、榊這三人,無疑是以後有可能進入職業的人,是會和他走向不一樣道路的人。藏原因為遇見清瀨的關係,領悟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強大,一直注視著藏原的城次,遲早也會明白自己要如何變得像藏原那樣,可榊像是什麼都沒看著的人。
將秒速當作勝負的標準並沒有錯,可只看著數字的勝利,只會讓自己走向空虛的世界。城太當然不知道那樣的世界是怎麼一回事,可他知道受過傷的清瀨,在寬政大重新追求的強大,絕對不是用傲人的成績累積而成的;他看過藏原和王子的衝突,也看過藏原像無頭蒼蠅一樣練習,卻得不到好成績的暴躁。
「喂,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們啊?」城太覺得榊就像沒遇過清瀨、不知道「變強」的方法不只是跑得快而已的人。
「呵,連被討厭的原因都不知道?說了你也不懂吧。」
可惡,虧我剛才還很同情你!城太咬咬牙,決定要認真和榊吵架。
「你才是真的知道自己討厭什麼嗎?是不是喜歡我們家阿走,結果發現對方根本不在乎你。」
他一向知道如何戳中別人痛處--
「你現在是找架吵嗎?」果不其然,榊聽見城太的話後徹底動怒,一旁東體大的隊員拉著榊的大外套攔著他衝向城太,由於榊的聲音太大聲,頓時也引來了中繼站所有人的注目。
城太看榊怒不可抑的樣子,吸了一口氣,驚訝地問道:「咦!你真的喜歡阿走?」
--以及如何裝傻。
說是心機也好,小手段也罷,如果能讓榊有點生氣,導致等一會兒狀況不佳,那被他兇也沒什麼不好的。城太覺得回嘴之後心情特別好,所以看著榊在湘南海岸上用驚人的配速前進,他知道自己的計謀得逞了,因而感到更加安心。
不過,城太認為榊對他說的話,也並非單純挑釁,城太覺得也許榊能感覺出來他就是個「陪跑」的選手。
比熱情他比不上城次,比才能他比不上藏原,比身體素質他比不上姆薩,比毅力他比不過神童,比努力他贏不了王子,這是城太第一次在運動領域裡,覺得自己是普通人,以往不論是足球還是籃球,他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,在團隊裡也絕對是佼佼者。
城太曾一度懷疑,自己對跑步沒有像城次一樣的熱情,是不是因為自己各方面都不上不下,導致自己連追求進度的熱情都沒有。
直到城次問他自己和藏原跑姿上的不同,他才發現就像城次拿自己和藏原比較一樣,他拿自己和大家比較也是一樣對自己有所期待,可是他缺乏的是像城次那樣的執著。他會為輸感到不甘心,卻無法對贏產生強烈的執著。
城太覺得這就是他和藏原、城次間最大的差異。
遊行寺坂車水馬龍,人潮與車潮像簇擁著道路般綿延至遙遠的視線前方,和方才湘南海岸邊稍嫌稀疏的人潮,形成了強烈的對比,城太熟練的切換上下坡的跑法,開始加快自己的速度,超越其他選手在先前段落耗費太多體力的選手。
城太左側的加油人潮上,有弗利沙軍團站在斜坡,跳著像邪教儀式的舞蹈,但他並未分神留意,只將心思放在眼前的管理車上。他跑在真中大的營運管理車後,打算在管理車讓道後,下一個下坡處追過真中大的選手,他知道自己還有體力也有能力辦到。
真中大的監督似乎發覺到寬政大追了上來,便藉由傳話時間替自己隊伍選手喊話打氣,在營運車讓開道路後,城太才發現真中大的選手,正勉力支撐著步伐,排汗量很異常。
城太跑過失溫的真中大的選手身旁,拍了拍對方的背,權當作加油,就保持自己的速度繼續前進。
……競賽的世界果然很可怕啊。
城太記得去年阿雪跑完六區後,腳底水泡流血的模樣,那麼努力的阿雪才差兩秒就能拿區間賞,但競賽世界中的兩秒何其漫長。兩秒的差距要用多少時日裡揮霍的汗水填補?城太確幸自己喜歡跑步,但也沒那麼喜歡、沒那麼執著,他想自己也許就像是阿雪、神童、King、尼古學長一樣,都是屬於競技世界外的人,是被兩秒區隔的人。
但是,他覺得城次能進入那個世界。
城太希望能讓有熱情和夢想的人能走得更遠,無論是藏原還是城次……啊,不過他覺得藏原也許不用他的支持,都能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。
真沒辦法,反正我也不討厭跑步,就陪你們這四年吧!
戶塚中繼站就在眼前,城太做了一個深呼吸,拉開步伐準備追過離自己不遠的榊,強風從他耳際呼嘯而過,他隱約聽見背後的教練車上傳來葉菜子的呼喚,卻聽得不是很清楚。
是幻聽嗎?城太搖了搖頭,甩開腦袋裡冒出的雜念。
葉菜子,你明年也會陪我們參加箱根驛傳吧?城太沒來由地深信著接下來的兩年,葉菜子也能坐在教練車陪伴大家跑過箱根驛傳漫長的道路……在此之前,他不會「偷跑」的。
城次,我可是會信守承諾的,所以你就放心地朝另一個世界狂奔吧!
最後的五百公尺--城太的呼吸序亂,他能感覺到背上流淌的汗水滲透材質輕薄的運動服,他能聽見自己心跳的鼓動聲像幫浦,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腳用哪種速率前進,他的身體像是會自動加速的機器一樣,在追上榊的同時,與榊展開互不相讓的競速較勁。
站在交棒區的城次興奮地朝城太揮手吶喊,街道旁的群眾因為兩校競速而爆出了激昂的歡呼聲,但沉浸在比賽中,只聽得進彼此喘息聲的城太對周遭渾然不覺,只記得要在一步步跑向終點前,超越擋在寬政大的勁敵,為城次九區開跑搶得起跑的優勢……
【第九區 城次】
「去年九區賽況相當的精彩,寬政大初次參賽就挺進種子權,藏原選手的表現功不可沒,不過我想今年寬政大的MVP應該是八區的城太郎選手,方才一掃六區七區落後的陰霾,實在是非常帥氣。感覺九區的弟弟城次郎選手好像也被影響了,目前為止一直維持著很驚人的配速,藤岡選手覺得城次郎的狀態好嗎?」
「畢竟九區就像是復路的花之二區,我想寬政大今年將城次郎選手排在九區,想必也是信任他能像去年藏原選手那樣,為寬政大取得佳績--」
「我想跑四區。」在公布區間的會議上,城次在最後鼓起勇氣,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。
房內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,只有尼拉還跟著聖誕歌曲搖著尾巴。
「欸?」他的哥哥城太發出了高亢到有點噁心的聲音後,接著問道:「為什麼啊?你有那麼喜歡跑四區嗎?」
「九區是最長的區間吧!我才不要!讓阿走繼續跑不是很好嗎?」
藏原聽到後皺起了眉頭,雖然對城次的理由感到不滿,但還是盡量柔聲勸說:「不要任性了!剛剛不是說過你跑九區最適合了嗎?」
「……可是我想要接棒給神童學長。」城次囁嚅著,低著頭不敢看神童:「而且,明年是最後一次一起跑驛傳了。」
本來有點生氣的藏原眨了眨眼,轉過頭無聲詢問神童的意見。
「城次,謝謝你。可是我希望城次能心無旁鶩地跑完第九區喔!」
「……為什麼?」
從九區戶塚中繼站出發後,城次維持著一公里兩分五十五秒的速度前進,他在腦中快速計算了一下,該用多快的速度來追上早他幾秒出發的選手,於是打算等抵達三公里處,看前方有沒有競速的選手,再考慮是否提速。
各校爭奪種子權的纏鬥,是直到十區跑者跑回終點,才能確認勝負的比賽,有「復路花之二區」之稱的九區,儼然就是各校選手安排強棒,企圖為賽況扳回一城的區間。
城次順利跑完三公里,開始聽見後方傳來轉播摩托車的聲音,有點擔心後方的東體大後來居上,所以稍微加快了步伐,以兩分五十秒的速度前進,嘗試追上前方保持均速的三校選手。
九區不愧是矚目度高的區間,沿途的加油聲從未間斷,跑道對向的來車甚至會放慢速度,搖下車窗和選手加油打氣,城次無暇回應熱烈的歡呼與應援,暗自在心中道謝。
似乎是因為去年寬政大在九區的表現過於亮眼,九區不少揮舞著小旗幟為寬政大加油的民眾,城次在路途中不斷聽見周圍傳來激昂的吶喊。
「寬政大!拿下區間賞!」
哪那麼容易啊!城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,但並未因此放慢腳步,他其實早就發覺,自己並非是既夢想奪得區間賞,又期盼對伍能握緊種子權的人。他的目標一直就在他身邊,他當然希望寬政大明年能繼續參加驛傳,可「區間賞」、「種子權」這些明確的東西,在他眼中都像是模糊不清的焦點,他明明能用這些目標激勵自己,但自己也明白,這些東西似乎不是他真正想要的。
那天區間會議結束後,他不甘心地把臉埋在枕頭裡抱怨。
「為什麼偏偏是九區啦……」
城太躺在被窩裡,翻個身讓面朝他,先是狡猾地笑了一下:「我以為要跑九區你會很高興。」接著模仿神童的語調說著,「你不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跑贏阿走嗎?」
「不用跑都知道結果吧!」城次知道結果,所以當神童開口告訴他時,他只能欲言又止,最後不甘心地接下了九區的職責。
他想跑贏藏原。
去年賽前週刊爆出藏原高中時的暴力事件,那時因為寬政大較無知名度,所以極少人得知週刊報導過藏原的新聞。然而今年無論是箱根賽前,還是出雲驛傳前,都有不少好奇事實為何的八卦記者來竹青莊打探。
藏原為了不讓新成員感到困惑,像去年那樣告訴大家他高中發生的事,雖然大家聽完都表示不會因為報導而改變對藏原的看法,但城次只要一想起週刊上刻意煽動的文字,就覺得非常火大。
「阿走,你不會覺得很不公平嗎?我都替你感到生氣了。」雖然藏原揍教練是一件事實,但城次覺得失去進入名校的資格、也不逃避過去做過的事的藏原,早就負起所有責任了,現在的藏原根本不需要對別人的抹黑忍起吞聲。
「我本來就應該承受現在的結果,我不會後悔。……而且我意外地不太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了。」
城次聽見藏原這麼說,更是氣得牙癢癢。他覺得藏原忍受一切太吃虧,但同時,他也由衷覺得藏原實在很厲害。
每次看見藏原專心看著遠方,城次總會突然想起去年在夜晚結束的10000M紀錄賽。那天下著細雨,濕漉漉的跑道讓跑者們感到煩躁,眾人挨在起跑線後,擔心起跑後的碰撞和濕滑的跑道,會導致跌倒之類的意外發生,於是每個人都變得小心翼翼。
城次站在場外同樣擔心藏原,可隨著起跑的槍聲響起,他的不安就像是一發子彈一樣,快速地飛離,像一開始就不曾存在一樣。
運動場的照明燈下,跑道上閃著亮光,所以每一步濺起的水花,在夜裡都清晰可見,城次看著迅速跑過自己眼前的藏原,覺得「時間」彷彿是個不精準的衡量單位。
城次的直覺告訴他,只比較時間的話,藏原無疑是最快的,但藏原還擁有其他人沒有的東西,可能是他人耗盡一生也求而不得的事物。他的直覺沒告訴他,藏原和自己的差異點是什麼,可是他也很直覺地覺得,自己根本贏不了藏原。
這樣的他,真的能夠跑九區嗎?
「真不像你,居然會先認輸。」待在中繼站時,城次忍不住打電話給王子,希望一向粗神經的對方能給他一些建議,不過王子顯然覺得,藏原比較能幫上忙:「我把手機給阿走了。」
「城次?狀況還好嗎?」
城次踢了踢腳邊的石頭,小聲地問道:「……吶!阿走,去年灰二哥是怎麼鼓勵你的?」
「……我沒辦法像灰二哥那樣鼓勵你哦!」
「小氣!那你和我說說跑九區的心情吧?」
「你就想像葉菜子在終點--」
「哇啊啊啊啊啊!你、你小聲一點啦!」
「你才要小聲吧?……你還記得去年我告訴你的話嗎?」
嗯,他記得,他知道自己喜歡著跑步這件事。比起以前嘗試過的籃球、足球,他更喜歡跑步,他想跑得和藏原一樣快。
但是城次有時會覺得,自己與藏原的差距,並非是投入多少時間的問題,只是單純的--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吧!
城次不覺得自己能贏,但同樣,他也不覺得自己「永遠」贏不了。
至少,城次相信自己只是比藏原「晚了一點」,他比藏原晚接觸田徑、他比藏原晚知道如何用正確的姿勢奔跑、他比藏原晚知道何謂真正的競賽世界。
晚一點起跑不代表追不上。
城次記得無數個清晨與數不盡的夜晚裡,自己所跑過的每一條街道與每一個步伐,在喜歡上跑步前,他覺得藏原「停不下來」的舉動很匪夷所思,但他沒想過自己喜歡上跑步後,也會有忍不住就想奔跑的心情。
沒有像藏原那樣的才能也沒關係。
王子和他說過,去年看見藏原跑九區,讓他覺得很不舒服,那時清瀨告訴他「以為努力就無所不能是種傲慢」,而由於「每個人的目的地都不相同」,所以不必因此覺得努力白費功夫……城次覺得這些話難以理解,他並不會因為藏原比他還快就難受,真的會難受那也是因為覺得自己能跑得更好才對。
他還是相信,除卻才能與天賦,自己一定有能勝過藏原的東西,如果跑步中真正的勝利比的不只是速度,那麼--
「城次,狀態如何?」
身後的營運管理車後傳來了房東的呼喚,城次將意識從回憶中拉回,舉起手和房東示意。
「阿走要我告訴你:我們來比誰先到大手町吧。--那小子到底還想叫我說多少次這種話啊……」
房東的抱怨傳進了城次耳裡,他和房東一樣,在內心吐槽道:「那小子到底在說什麼?」,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他喜歡著跑步,像單戀著葉菜子一樣喜歡著。
權太坂後的三公里是關鍵,跑了二十公里,城次這才想起葉菜子就坐在營運管理車上。
上次讓葉菜子看見自己丟臉的地方,這次絕對不能再漏氣了!城次再次舉起手示意,聽完房東報告完各校分數差距後,再次調整自己的配速。
剩下三公里他不打算保留體力。城次拉開步伐,將自己的速度調整為兩分四十五秒,使盡全身的氣力往前方奔馳,本來跑在他前方四百公尺的人,被他超越後緊跟在他身後,也將自己的速度提升,等待再次超越他的機會。
沒錯!沒錯!要好好跟上來喔!城次在內心讚許道。
他覺得有人可以追趕其實是件很幸福的事情,遠比什麼「區間賞」或「種子權」更讓人有動力。
想比誰先到大手町嗎?阿走,你可不要等我哦!城次加快呼吸,擺動的雙手與前後交替著邁步的雙腿,像是快要散掉的機械零件一樣,用快要崩壞的樣子勉強前進著,城次能感受到自己跑步的身形逐漸崩壞,沒辦法維持有韻律感又穩定的樣子,但他不是很在意其他人怎麼看待自己崩潰的跑形。
他拐進彎道後遠遠地就看見藏原朝著他揮手,不知道為什麼城次忽然覺得一股激動到自己難以掩飾的情緒,像體內正在翻湧的氣血般,湧上自己的心頭。
他的目標就在眼前,就要跑向比鶴見更遠的地方了。
想到這裡,城次在通向鶴見最後的直線距離中,一時沒察覺,就讓溢出眼角的淚水,跟著滿頭大汗留下,滲進早已濕透的襷中。
「大手町見。」
交棒時,城次聽見藏原這麼告訴自己,至於對方是用什麼表情告訴自己?……他只記得當時視線被淚水模糊,自己什麼都看不清楚了。
【第十區 阿走】
「六道大目前保持領先!……寬政大也順利交棒了,第十棒的跑者是去年刷新九區紀錄的藏原走,寬政大的種子權資格就看黑色子彈的表現了!藤岡選手應該很想再次與藏原選手較量吧?」
「當然,藏原選手是值得尊敬的好敵手。箱根驛傳不乏優秀的選手。」
本來聽著廣播的岩倉,在人群中看見高大的身影後,便拿下耳機,朝在人群艱困前進的平田揮手喊道:「尼古學長!大家都在這裡。」
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的平田喘了口氣,緩和呼吸後,才抓著頭和等待著自己的學弟們道歉:「抱歉!臨時有bug要修改。目前狀況如何?」
「啊--種子權還是要看阿走跑得怎麼樣。我看得胃都痛起來了……」
「你怎麼比當跑者時還緊張啊,King。」平田看著帶著毛帽,一手拿著手機,一手摀著胃部的King,忍不住調侃道。
「King就是這樣,還是沒變。」岩倉聳聳肩,並不打算緩解對方的緊張感:「其實灰二也很緊張,你們別聽他那副樣子,前幾天他還來試探我會不會給六區一年級意見,問我神童狀況怎麼樣。這些事明明問阿走就可以了。」
「他可能怕自己會帶給大家壓力吧?怕大家覺得拿不到種子權就辜負了學長們的努力,什麼的。」
「啊啊,這種想法倒是有可能。但老實說,我覺得失去種子權資格也沒有關係。」
「是啊。……這是屬於他們自己的箱根驛傳。」平田說完後才想起來什麼,突然抬起頭來,試著在人山人海中尋找熟悉的背影:「對了,那灰二在哪?」
「葉菜子不知道怎麼弄來了工作人員證,灰二他現在終點線前面。」
通往品川車站的道路上,藏原頭頂的天空被一條條高架橋橫亙,他不知道其他選手們喜不喜歡這種忽明忽暗的感受,不過每當跑入橋下的陰影中,他就會想起去年在九區穿越十四公里處的巨大高架橋時,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與心境,他覺得這樣的回想有助於他更專注傾聽自己身體的聲音,也更能像去年一樣發揮出自己的實力。
從城次手中接過襷後,他再度奔馳在箱根驛傳的道路上,但對他而言,去年挑戰九區的心境,和這次擔任十區跑者的心情,其實是差不多的。
畢竟寬政大一直都在和時間賽跑。
在清瀨等人畢業後,寬政大迎來了一波換血潮,慕名報考寬政大的新生住進了竹青莊。有體育特長生加入寬政大的行列,大家都很高興,但思考到寬政大以及新生的未來,他與神童不得不調整從前清瀨制定的訓練清單,重新調整訓練內容,以配合有經驗的新生。
於是去年寬政大不只參加了出雲驛傳、全日大驛傳,還參加了不少以前沒參加過的紀錄會,希望透過留下些實績的方式,讓新人在未來還想以跑步為志業時,有除了箱根驛傳以外的成績,也希望這樣配合紀錄賽的練習模式,能為以後的寬政大建立訓練模式,接著再透過比賽讓寬政大成為一所著名的學校,讓更多更多人加入,或者,讓更多廠商願意投資寬政大。
這些東西清瀨從前和藏原約略提議過,只是對那時才勉強湊齊十人的他們而言,讓寬政大長距離田徑隊茁壯成名校,是很遠很遠以後的事情。但在取得種子權後這些本來不用考慮的事,變成了竹青莊需要迫切解決的事情。
好險一起經歷過箱根驛傳的姆薩、城太、城次,都願意配合這樣的調整。
對藏原而言,去年因為如此,所以也是很特別的一年。他聽神童說,自己陪著新生參加紀錄賽,在媒體的眼中就像是「復出」一樣,在藤岡這位制霸大學生跑壇的強者畢業後,他儼然就成為了大家最看好的選手,對此藏原多少還是有自覺的。
每次紀錄賽或比賽結束,自己總要接受媒體的訪問,就連日本電視台為箱根驛傳製作的特別節目裡,製作人都請求他接受特別採訪。這種比高中時期更受矚目的感覺,不管來幾次他都無法適應。
「你會習慣的。」某次受藤岡邀約的聚會上,藏原談起受訪這件事,藤岡信誓旦旦的說著。
去年箱根驛傳後,藏原和藤岡交換了LINE,其實他們平常也沒什麼交流,要不是因為藤岡在企業跑團的初賽奪獎,藏原也沒什麼契機和藤岡聯絡。不過,以一句「恭喜」為開頭的訊息,意外地讓兩人的關係逐漸融洽。
「是嗎……?我現在終於理解藤岡學長在中繼站和我說的話了。」藏原喝了一口啤酒,感到有點洩氣。
隨著箱根驛傳的到來,藏原開始更能體會到藤岡擔任隊長的心情,他不太明白什麼叫做壓力,但總覺得自己慣於在所有人前,保持著讓人值得依靠的樣子,是一件有點累人的事。
「其實你們也滿辛苦的,要從頭建立規矩和習慣,應該遠比我想像得難,況且寬政大走的路線應該和六道大不一樣。」
「有神童學長在真是幫了大忙,不然我都想叫灰二哥回來幫忙出主意了。」
「你沒和他聯絡嗎?」
「因為……接下來就是我們該煩惱的事了。我希望灰二哥能夠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。」即便偶爾會感到疲憊,藏原還是想成為好的領導者,他想讓清瀨刮目相看。
「藏原,雖然我說要成為強者需要肩負很多東西,但適時卸下重量、讓別人幫忙也是必要的,我覺得你真的很煩惱時,不妨和清瀨聊聊吧!他一定會很高興的。」依然帶著王者般餘裕的藤岡看著藏原,好像把他視作母校的學弟一樣,給出溫和而有建設性的意見。
但對於該不該清瀨聯繫,藏原還是有點躊躇,所以直到箱根驛傳前,他都沒聯絡清瀨。結果在第一天比賽後的夜晚,藏原才躡手躡腳走出房門,跑到旅館外按下通話鍵。
潔白的雪花降落在袒露在外的肌膚後,瞬間融化成雪水。周圍的景色像放慢的影片,藏原奔跑在柏油路上,卻感覺每一個步伐都不踏實,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,他知道自己進入了高度集中的狀態。
就像去年一樣,彷彿身體的自主權不是自己的,擺動的雙臂、每口喘息和呼吸、向前不斷邁進的步伐,全都像是一種深入基因中突然被喚醒的本能般,無法以自己的方式擅自停下任何動作。
藏原並不害怕這股不知名牽引自己的力量,所以就像潛水老手一樣大膽而小心地繼續下潛,讓自己的身心沉浸在更專注的意識中。
隨著他和前方房總大的選手距離拉近,觀眾越是激動萬分。藏原想起今年房總大迎來了大換血的陣痛期,他想這點和寬政大很類似,但並未在對方身邊多停留,看準了上下坡轉換跑法的空檔,一舉超越房總大的選手。
由於藏原正好在觀眾聚集的車站附近,一直揮舞著旗幟的觀眾看見藏原展現實力狠超對方的模樣,直接陷入歡騰到瘋狂的狀態。
藏原很感謝那些替他加油的人。
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去年和今年,自己都是抱持著相同的感受與心態,登上箱根驛傳的舞台。
「阿走?現在就開始緊張了嗎?」一下就接通的電話裡,傳來了熟悉的聲音,藏原甚至能想像清瀨接起電話時,一面調侃他一面神情溫柔的樣子。
「才不是。只是……聽說灰二哥今天也有到現場看比賽。」
「嗯,我今晚住在大手町附近喔。」
「時隔一年到大手町的感覺如何?」
「差點忍不住在讀賣大樓前跑起來。」
「那什麼啊!」藏原笑了出來。
可在閒話家常後,兩人突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,誰也沒開口說話。藏原站在旅館外,想試著再說些什麼,卻只吐出團團白煙。
而首先開口的是清瀨。
「……阿走,你知道去年我跑回終點時在想什麼嗎?那時跑過橋下,我首先看到的是箱根驛傳的布條,接下來就是站在終點線等待的你,其實十區的一路上……不對,從我騎腳踏車追上你,到我們一起挑戰箱根驛傳的那一整年,我都覺得--跑步以最美的方式回到了我的身邊。阿走,你的樣子就是我理想中的樣子。」
「灰二哥……」
「你朝十區跑來的樣子,我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。」
從彼端傳來的聲音溫柔地像是某種永遠都不會被打破的誓言。
「我也是,一生都不會忘記。」藏原的話不是承諾,對他而言那天的記憶仍像昨日,他記得無數細節,比方說清瀨接過襷時的笑臉,比方說清瀨跑回終點時一瞬間吃痛的模樣,每次重看去年驛傳的紀錄,他都會覺得,自己大概到死都會記得清瀨跑回終點的模樣。
如果對清瀨而言,自己就像是流星、是理想中的樣子,那藏原覺得,清瀨在他心中,一定也是相似的存在。不過這種心情,藏原並沒有和清瀨說過。
「吶,阿走,我去年沒拿區間賞喔。」
「那我今年幫你拿下。」
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狂妄?」清瀨的笑聲再度透過手機傳進了他的耳裡:「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辦到。」
藏原覺得自己還是一樣口拙,明明緊張卻說不出口,分明感到害羞卻不懂得傳達,他真正想告訴清瀨的,其實是:你所帶給我的東西,遠比你自己認為的還多。
打從那天清瀨跑回他們的身邊時,他就想告訴他了。
穿過日本橋後就剩下一公里了,藏原拐近彎道,眼角的餘光是逐漸遠離自己的跟拍摩托車,以及開過他身後的教練車,從讀賣大樓吹向他的大樓風,挾帶著歡騰的祭典氣氛,今年箱根驛傳的優勝隊伍早已回到終點並打破了歷年隊伍紀錄。
可對於其他隊伍而言,只要種子權的門票尚未售盡,箱根驛傳就還沒結束,不過,再幾秒鐘之後,寬政大學第二年的箱根驛傳就要畫下句點了。
藏原現在只要稍微瞇起眼就可以看到終點後,朝他揮手的寬政大隊伍,以及那個將他的靈魂與跑步緊緊相連的人,藏原不自覺加速,過往的回憶像一陣陣強風般颯爽地拂去他身上的汗水與疲勞。
--「吶,你喜歡跑步嗎?」
我想告訴你我很喜歡。
--「你一定能變得更強。」
那一定是因為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強大。
--「你是我心中最棒的跑者。」
你才是我心目中最棒的跑者。
箱根驛傳的工作人員迅速在終點拉起了終點線,站在終點線後方的導播看著碼錶激動的播報著,但關於其他人到底在做什麼,藏原並沒有分神在意,他一心只想著,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他的身邊--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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