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山本有三x司書,夢向設定
※會與其他文司書線有重疊
春天來臨時,泡籟辭去了司書的職位,對此館內的文豪們毫不意外,只覺得預感如終要離去的季節般,理所當然地應驗了。
去年冬天的圖書館就和降著細雪的中庭一樣,鋪上一層層白雪以後,就像什麼也不曾存在般。整座圖書館安靜得可怕,大家分不清同樣安靜的外頭,是因冬日而陷入短暫的死寂,還是真的有什麼東西在雪裡死去,恐怖的安靜就像一種不約而同的默哀。文豪們希望春天到來,卻又害怕融雪之後,發現真的有什麼東西壓在春芽之上,因為太陽和雪水而發爛。明明雪水和陽光,本不該置什麼於死地。
長年作為司書助手的山本知道,這種時候泡籟只需要安靜的陪伴,所以他不像以前一樣會拉著需要開導的人談心。他明白有些事就是這樣,也不是有個人能互相說說話就能解決,所以直到泡籟自己開口,他都不打算主動提起對方的傷心事,就和多數文豪們所想的一樣,覺得泡籟遲早能度過這個冰冷的冬天。
而泡籟也確實「平安的」度過了這個冬天。沒有輕生、沒有傷人,他所有憤怒和悲傷在一場冬天過後,如雪般在陽光底下蒸發。
但大家都覺得泡籟的「心」已經死在冬天裡了。
山本認為只要泡籟能繼續好好過日子,那不論圖書館會發生什麼改變,一切都無所謂。
所以在冬天結束後,泡籟提出調職申請時也沒有多做挽留,如果說離開圖書館能讓泡籟好過,不用看到別人顧慮的眼光而強打精神,不用勉力佯裝甚麼事也沒發生,那他想他也任何權利阻止泡籟做出這個決定。文豪們對此心照不宣,只是對於分離,以及可能再也見不到泡籟,還是感到有些悲傷和惋惜。
「讓你們顧忌我,感覺實在太噁心了。」
山本在新任司書到職前晚,和泡籟在圖書館的「老地方」抽著菸。
他皺著眉聽完泡籟的話,才緩緩地開口:「你這種說話方式,還是改改比較好。試著坦誠一點表示害羞,或是簡單的說一句感謝,不要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誤會……這種話我都和你說過幾次了呢?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說了。」
「嗯。但我不會改。」
不知為何,山本聽到泡籟這麼說,竟然稍微感到安心。他一直擔心傷心的泡籟會因為傷心的事,而變成另一個他所不認識的模樣,懷著他再也無法理解的心思離開。但情況比他想得好很多。
「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?」
「會先留職停薪一下。」
山本邊問邊捻熄就要燃至菸嘴的菸,看向氣色依然不佳的泡籟。泡籟瞟了他一眼便懶洋洋地回話,前一秒吸入口肺葉的煙,趁著他回話時開闔的唇邊飄出。山本覺得吐著灰煙的泡籟,就像是在寒冬中哈氣的某種動物。
「我不是在問這個。你知道的。」
「所以我也不會說。」泡籟扯了一下嘴角,似乎想露出有點得意的表情,但山本知道不用由他告訴泡籟,泡籟都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勉強。
「別忘了,這個圖書館的人都很歡迎你,隨時想回來聊聊,我們都很歡迎。」
泡籟沒有笑著說好,只是單手按著山本的肩,又揉了揉。
有力。溫暖。亦如平常泡籟給人的感覺。
山本曾想過,如果圖書館接下來還會迎接很多司書,那也一定不會有像泡籟那樣,能在傷痛中迅速振作起來的人,但他還是偷偷期待著新司書,期望有人能為圖書館帶來不同的氣氛。
晚間和泡籟聊完後,他度過了一個沒有夢境侵擾的夜晚,早晨披上外衣出門前,他替窗台前的植物澆了水,整理完近期的手稿和前幾天借閱的書籍,到餐廳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,為了提神他還喝了一杯咖啡。山本知道圖書館在昨日之後將迎來改變,但他還是想如往常般度過每個日常。
不過終究有些事讓一切日常發生改變,而他身不由己。
那天的早晨並不像春日清晨,他走過中庭覺得無風卻又微寒的天氣,像是秋冬季節交替的時刻。糟糕的天氣。山本縮了縮肩,放鬆被空氣凍得僵硬的肩膀,他看著灰色的景色心情,頓時有了更不捨舊人離別的心情,但山本還是告訴自己:他得和泡籟一起迎接新司書,今天一定要去見新司書,不能讓新司書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但新任司書,顯然對誰印象都不好。
「看來,有什麼樣的司書,就有什麼樣的文豪。」
山本推開司書室的門時,透著寒冬溫度的尖銳話語,比那一陣他走進司書室前,捲起他衣襬的冷風,先抵達他的身旁。可他還是帶著一貫溫和的微笑,踏進氣壓彷彿比室外還低的空間中。
短髮的新任司書抬起眼,與剛步入室的他對視。
新司書是和他帶著同樣薄金髮色的女孩子,她站在泡籟身側,像人偶般碧綠色的眼珠一瞬也不瞬得凝視著他,可山本看著卻又覺得她的眼神裡,除了怒意以外空無一物。
見泡籟不想先開口,山本禮貌性地先給了新司書一個微笑,才開口詢問:「您就是新任司書吧?我是山本有三。」
「好險你沒有問我她是誰,不然你鐵定會被罵。」
「我想新司書應該不會這樣就生氣。」
山本在回覆泡籟時,刻意對泡籟的話表露微詞,但泡籟並沒有順著山本的話,試圖幫他建立好形象的意思,忍不住就像平常的態度調侃起了他。
「哇,有三啊有三,不愧是你。」
在一旁聽著胡話的新任司書,瞪著山本冷冷地打斷對話:「你以為說這種話,就能收買我?」
「不,我只是想在第一次見面時,讓你留下好印象。」
「見色忘友啊。」
「以後能和司書、小姐共事,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會很開心。」山本無視泡籟的抱怨,逕自和悶著怒氣的新司書寒暄,但像是人偶般的新司書顯然並不領情。
「看來我說的也沒錯,這個圖書館盡是輕浮的人。」
「用既定印象看人總有一天會吃虧的,司書、小姐。」聽完新司書的話,他皺了皺眉頭,如往常關懷其他人那樣,試著提醒新司書她說的話,容易讓人不舒服。
人偶般的司書似乎對於他的進言感到詫異,新司書一瞬間露出了吃驚的表情,又很快地在一眨眼的時間內恢復本來的樣子,只是仍像是悶著怒氣般瞪著他,有點不甘心的說出自己的名字。
「……我叫萊颯。」
山本覺得萊颯人如其名,有種接近狂風的本質。
「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你的本名,方才和泡籟的對話,應該讓你覺得被晾在一旁了吧?抱歉喔,萊颯。」山本道謝完緊接著示軟,帶著歉意的微笑賠不是。就在他感覺萊颯的表情逐漸放鬆時,在一旁安靜一會兒的泡籟,才懶洋洋的開始抱怨。
「現在你倒是把我晾在一邊不管?」
「你在說什麼話呢?」他有點生氣地對泡籟笑著,希望泡籟不要來打亂氣氛。
看著山本皮笑肉不笑的笑容,泡籟隨手拿起桌上的文件遞給萊颯:「喂,你在這邊等一下,這份表格填一填,」接著勾著山本的肩,硬是要把他帶離司書室,「我和有三去叫館長過來。」
泡籟慌忙的闔上司書室的門,拉著他快步遠離司書室後,依然緊張兮兮地以耳語才能聽見的音量,半警告半擔憂地說出心中的想法。
「喂喂喂,你該不會想追她吧?態度也太不一樣了吧!她那種類型的人很難應付,我勸你放棄。」
「先不討論我有沒有要追求她。……其實那種性格很好應付。」山本拉開激動地勾著他脖子的手,沒好氣地撫平泡籟的擔憂。
「你口味太獨特了吧!」
「是泡籟你太年輕了。」
看著泡籟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,山本不自覺笑了出來。
◆ ◆ ◆ ◆
山本並不是為了敷衍泡籟,才說萊颯性格很好應付,或是說泡籟太年輕沒眼光,而是他真的覺得萊颯是個很簡單的普通人。
泡籟離開的圖書館花了好一段時間,才步上本來的軌道正常運行,剛開始換司書所帶來的混亂讓行政人員及文豪們異常忙碌,忙碌的原因不在萊颯對潛書和清除有礙書的工作不了解,而是萊颯是個比想像中還要麻煩的人。
被館長委託暫代司書助手的山本,夾在司書與所有人之間,被迫接收著萊颯的怒氣,以及大家對萊颯的不理解。習慣扮演中間人的山本不以為苦,也知道扮演中間人的自己,在面對兩邊不同的想法該如何自處。
「反正,你們一定在想『要是泡籟還在就好了』。等著看我自己請調吧?我就像是後母一樣讓人討厭,對吧?」
萊颯說的話雖然尖銳卻也沒錯,圖書館確實不少人不看好萊颯,可這不是因為大家覺得她不如泡籟,而是因為她真的很差勁。――這點山本自然不會告訴萊颯。
他們與泡籟度過太多時光,每個人都知道,這不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新司書就可以拿來比較的。
「不是這樣的,因為以前大家都和泡籟打鬧慣了,還不習慣和女性司書相處,所以才抓不好和你相處的距離,不知道哪些話能和你說,哪些話說出口太失禮。」他想了想,接著補充道:「就像你也不太習慣田山的說話方式那樣。大家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了解你。」
想起田山初次和萊颯的對話,山本就覺得田山一定會留下心理陰影,畢竟沒有正常男人被當面說「噁心」不會感到傷心的。
「其他人就算了,我就不懂你……,你答應當助手是懷著什麼心思?當助手比較好控制我?」萊颯挑釁著。
山本卻只覺得她有點可憐。
「還是覺得這種靠近行政職的位置,高於其他文豪們的地位,能夠滿足你的權力慾?」
不僅如此,還可悲又可恨。
山本看著以為說中別人內心的萊颯擺出得意洋洋的表情,反倒發覺自己的內心毫無波瀾。
山本覺得萊颯普通至極,只是性格如狂風般,情緒也像狂風那樣刺骨。
前幾天他轉告行政單位的話,讓萊颯修正一下報告書的寫法,以便行政人員作業流程上的方便,但萊颯依然保持天之嬌子般的態度,拒絕修改內容的同時,不忘朝他發洩怒氣。
――『與其討好行政人員,我覺得你討好我會比較有用啦。我不明白行政那邊,為什麼要求我照他們的方式做事?笨得要死。』
那天他聽完萊颯的抱怨還是好言好氣的安撫著她,告訴她行政公文本來就有既定的格式,公家單位的格式和流程是上面訂定的,也不是她想改就能改,更不是行政人員不想改。大概唸了幾分鐘之後,萊颯才默默地改好文件重新交給他。
幾個星期的相處下來,山本覺得萊颯不算壞,只要好好和她解釋事情緣由她還是會聽(至於聽進去多少,這點他不得而知),可是萊颯說出口的話往往具有攻擊性,容易招致誤解。但萊颯當然不只是「嘴笨」、不懂得好好表達情緒。
山本並不認為萊颯知道自己的話會讓人難受,他覺得萊颯說出口的話,絕大部分都只是想讓自己比較好過。
說出來比較輕鬆、針對別人比較好過。
山本覺得其實自己也像萊颯一樣,擁有這種醜陋的一面,其實大家也都像萊颯一樣會有這一面。可是萊颯和一般普通人又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在於,她是個笨蛋。
萊颯的「好應付」在於……她是愚笨的人。至少在山本眼裡,萊颯很好糊弄,因為萊颯對自己的愚蠢並不自知。
「因為我想對萊颯你好。我想當第一個和你親近的人。」
山本回應著萊颯尖銳的問題,語句分明已脫口而出,他卻覺得那些字句仍像麥芽似的沾黏在齒舌上,話語如蜜,萊颯的名字就像一顆在他嘴裡緩慢融化的糖。
即便山本認為萊颯可憐、可悲、可恨,他也並不是因為憐憫而認為萊颯可憐,不是為了嘲諷她而認定萊颯可悲,更不是為了彰顯自己和萊颯的差別,而判定萊颯是可恨之人。
他感覺自己很冷靜地說著微妙的話,冷靜的讓話語充滿關懷與愛意,冷靜地看著不冷靜的女孩脹紅著臉,羞澀的撇開頭。
山本覺得如他所料的反應,極其普通又無聊,但他依然伸出手,輕輕摸著萊颯的頭,像是愛憐萊颯的難處那樣,輕聲告訴羞赧之人:「所以你對我說那些話,我會覺得有點傷心喔。」
萊颯緩緩轉回頭,帶著怯弱的表情仰視他,彷彿覺得他能夠明白真實的自己,便放鬆了至今用尖銳的反應防衛的內心,碧綠色的瞳仁像安穩沉睡在乾淨湖底的石頭,倒映著水光。
山本看見一片水光,以及,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、愚笨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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