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5日 星期二

【A3!】賦予骨與形骸(萬里夢)

※此為夢向設定

※不只OOC還有胡亂的演技捏造

※閱讀順序:骨與形骸>>獻給骨與形骸>>此篇






5.情感


結束滿開的排練行程後,她並沒有因此空出大量時間,隨著舞台劇演員陸續敲定,緊鑼密鼓的排練和課程填滿了她的生活。

她所接下的舞台劇是根據歌德的《浮士德》進行改編的舞台劇,不過並非照搬古典戲碼,而是對原著劇情進行了調整的新劇本,首先是世界觀設定為現在社會,身為科學家的浮士德更該為老教授,並且將全員性別調換。

這次比較特別的是,不論是主角浮士德還是惡魔梅菲斯特,皆非由單一演員飾演,蒼老的浮士德和年輕的浮士德各由兩名演員飾演,梅菲斯特會幻化成不同的形象,所以由好幾位演員負責。

雖說主役人數很多,但在故事劇情中年輕浮士德登場的時間還是比較多,所以座長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的身上。

本來事務所因為多人主役的關係,在這齣舞台劇和小說改編的電影間猶豫,最後才讓她自己決定要接哪份工作,她一方面想接觸新的領域,同時也認為電影給出的角色她沒辦法飾演,所以接下了舞台劇的工作。

除了幾位也有跨足舞台劇的演藝圈前輩外,萬里、紬和東也成為了她在排練會見到的熟面孔。

她在得知萬里和紬會餐與舞台劇後,便主動約了兩人想討教如何擔任座長。

在滿開進行排練的日子裡,她每個組別的練習都參與過,也對於各組在排練時呈現出的氛圍感到新鮮,春組以咲也為中心的排練讓人感受不到壓力,她想那是因為咲也對待滿開的人就像對待真正的家人一樣,所以對待春組成員也不會以領導者自居,反倒是他開朗天然的氣質讓人會不自覺以他為中心;天馬作為夏組組長雖然有身為領導者的風範,但和夏組成員更接近朋友間的相處,由於每個人的特質鮮明,夏組成員排練起來總是很有趣,朋友間相互碰撞演技是她沒有感受過的經歷。

雖說組長和每場舞台劇的座長不同,不過她想也許問問身為組長的人又是怎麼擔任座長。

「剛成團要取得共識時有點辛苦,不過我好像什麼都沒做,哈哈。」在咖啡廳小隔間內,紬一邊回想著首次公演的事,雙手握著雪白的咖啡杯。

她看著紬就覺得,果然外冷內熱的紬就和冬組排練時給人的氛圍一樣。比起心裡暗潮洶湧浮動的冬組,秋組則是在表面上劍拔弩張,不過讓萬里這樣鋒芒畢露又確實有實力的人當組長,倒真的是件賭博。

「秋組首次公演我也沒特別做什麼。」

要不是萬里具備一定的協調性,且是會反省的人,她覺得秋組的狀態會比想像中糟。嗯,不過可能也還好吧,畢竟滿開劇團某方面來說很幸運,監督也很會挑人當組長。

「不過萬里改變很多喔,現在已經是個有責任感的組長了。綾小姐一定想像不到吧?萬里一開始是為了贏過十座才進滿開的。」

紬就像炫耀般對著她笑,對紬的讚賞萬里也欣然接受,只是自信的補充道:「他到現在都還沒贏過我就是了。」

「這麼說來秋組排練確實比較有緊張感。」

其實說秋組「劍拔弩張」是有點誇張,不過萬里和十座的競爭關係,確實也常激起了左京的鬥志(還有怒氣),就連個性上較溫和的臣、莇和太一都不會輕易服輸,她覺得這種正向的競爭關係是很好的。

「綾小姐就照自己想的做吧!秋組是因為骨子裡不服輸的人太多了才會有那樣的氣氛,像這次集結各領域演員的舞台劇,就看綾小姐想讓現場維持什麼樣的氣氛吧!我想舞台劇座長,可能和電視劇座長差不多。」萬里給出的意見就像信任她怎麼樣都能做好座長一樣。

「嗯,我了解了,謝謝你。」她覺得萬里說得也有理,不過就是因為有不同領域的人,她才有點困擾,但她也不打算深談下去。

是她自己太想讓所有人迅速融入環境中,而最終自己會怎麼做,別人給的意見她也只是聽來當參考罷了,不會依造著對方給的方法做。

後來舞台劇正式排練前,她和導演及負責安排訓練課程的人談過,設計了一些方便大家融入同個情境的訓練,並以她自己的方法拉近和其他演員間的距離。

對於處在這種需要幫演員和導演居中協調、做為半個領導者般的位置,她覺得很無奈。偏偏又有很多演員會對這種細微的事情感到在意,甚至會影響到演技和心情,為了能好好演戲,自己還要額外做這些事情,她覺得很無奈。

看在其他人眼裡,她就像是對「舞台劇」懷抱旁人難以理解的熱情一樣,但其實並沒有,她只是想好好演戲罷了。

有時她指導完對戲的演員,萬里會經過她身邊不動聲色的觀察她的表情,每當意識到對方正看著自己,她就又會繃緊神經,不洩露疲憊的表情。

那天男孩假借宣戰說著告白的話,確實讓她感到緊張,但緊張之外沒有其他情緒。

她有種自己是為了幫助萬里走過某個階段的想法。

有些事情是不可逆的,像是成長這件事就是,身理方面的成長不用提,心靈和精神上的成長更是不可回溯的事。即使是像她這樣演技出色的演員,也很難重新去扮演一個從懵懂無知、不成熟起步的角色,不斷不斷地學習和成長,最終變成自己想成為的樣子的角色。

所以她才拒絕了電影的角色,那種角色應該要找新人演員才對,找她來演根本浪費角色,只是想著要有電影票房和話題罷了,完全不在乎作品的本質和內涵。

其實她也不會因此瞧不起電影劇組,因為心靈和精神上的成長太難去察覺,往往發覺到改變時都是在成長後,成長後回頭看自己,才能明確知道自己改變了什麼,可是人最難的便是重新回到不成熟的狀態,重新走一遍成長的歷程,非演員的一般人很難知道這樣的心路歷程,也很少會在意。

大家不知道的是,成熟後就很難理解不成熟時的狀態和心理了,即使能理解也一定會存在偏差。

這就像是,她覺得自己能理解萬里現在的狀態,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經歷過的事,但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「完全」理解萬里在想什麼,可是她還是知道萬里現在正要「跨越什麼」。

戲劇之神正在召喚他。

如果他能發現並朝祂伸出手,那萬里未來會走向哪條道路就很明顯了。

也許一切正如同那天夜裡所說的,她有點像萬里眼前的BOSS,不過她充其量只是萬里現階段能看得見的目標罷了,但現在的萬里當然不會知道。

「辛苦啦,綾小姐。明天的對手戲我不會手下留情的。」

「你最好不要讓我感到無聊。」

練習結束,萬里總會趁著道別和她說上一句話,而她都會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,粗聲粗氣地回應。

她確實覺得萬里危險,有天分及熱情的人很可怕,能理解她在想什麼的人很可怕,但前提是,這傢伙能追趕得上她,真的能和她站在一起看同一片風景才行。

這世上多的是身處在同個世界和環境,也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人,又何況是像他們這樣勉強有著交集的人呢?

6.思想


「和以前陪睡的人有同樣的氣質。」

和紬及東回到滿開的路上,他們三人聊起了對青木的印象和她飾演的浮士德,當看見東開心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時,他察覺到自己的內心產生了微妙的心情,雖然有些困惑自己的感受,但他還不想和人分享這種心情,所以只順著話題接著問道:「嘿~有什麼相似處嗎?」

「我覺得冬組的人都能感覺得出來喔,對吧?紬。」東看向身旁的紬,兩人有著不言說就能明白的默契,這點他倒是感覺得出來。

「嗯,綾小姐對大家還有隔閡,不會太輕易讓人知道內心的想法。」

「這不意外吧。演藝圈的人都是那樣吧?怎麼說呢,社交模式?」他想了想,發現好像也不能這麼說,像天馬就沒有青木那種防備心。

「但有趣的事,她演戲時是另一個狀態,即興劇練習時就算和人不熟也能和別人搭配得很好。」

東說完後,紬也點頭同意著:「而且綾小姐也是不會移開眼神的人。」

「那是因為她知道你在觀察她吧。她對人的視線很敏銳的,而且會和你對視,一定是覺得你無法看透她。」他挑眉對著紬說起自己的觀察,說完後才覺得自己說話的情緒有點不對勁,撇了撇嘴,內心半放棄在東和紬面前掩飾什麼。

「萬里,真可愛。」

「萬里現在是會移開視線再看回來的類型呢。」

聽見東說的肉麻話,以及紬似乎真的看透什麼的說法,他感覺自己有點扛不住羞澀的情緒,趕緊隨便回話,企圖拉開話題般抗議著:「我已經不知道你們再聊什麼事了。」

收到他求救的暗示後,紬自顧自地說起了和青木排練的狀況:「不過和綾小姐對戲會有種被引導著的感覺,好像連自己的角色塑造都被她看透了一樣。」

聽見紬的話,他頓時忘了方才害羞的情緒,隨之而來的是更難以掩飾的錯愕。

「雖然平常很隨和,不過綾小姐其實很強勢吧!」東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,接著紬的話,兩人就這樣討論起了青木在冬組排練的情形。

雖然他也好奇青木在冬組的排練狀況,可是卻完全聽不下兩人說的內容,只顧著回想以往排練的情形,無論是告訴他表面功夫不足之前,還是在他理解青木的話之後……。

他知道一流的演員會讓對戲的人很輕鬆,進而產生自己也演得很好的感受,這種自我感覺良好不論是放在藝術表演,還是放在運動競技上都有可能發生,就像他對很多運動都能輕易上手,別人也會說當他隊友自己能發揮實力,自己好像也有進步一樣。

可這是錯覺。

他在想,是不是自己程度不夠,所以才感覺不出來被引導著?

自從近距離觀察青木後,他發現自己和青木面對事情有很不同的想法,他是屬於遇到問題再來想辦法解決的人,可青木是會在問題發生前就開始想辦法的人。他覺得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自己,所以對那些還不明顯的問題,總抱持「既來之則安之」的想法,可青木是能比任何人還早預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問題,提前做好各項準備,接著用最適合的解決方式紓解問題。

這可能不只是對事情看法上的差異。

他對被引導卻沒察覺到感到不甘心,也對能覺察到剛萌芽的問題,並迅速反應的青木感到佩服。

越是了解自己所看見的青木,他便更想知道其他人如何看待青木。

回到滿開後,他看見剛寫完夏組劇本已經睡過一覺的綴,神情恍惚的吃著臣替他準備的司康,他於是坐到綴面前吃著對方分給他的司康,主動開口問了綴的想法。

「綴,你覺得綾小姐是個怎麼樣的人?以劇本家和演員的角度來看。」

「怎麼突然這麼問?……也不是不能回答你啦。」綴看了一眼他,擦掉嘴邊的碎屑後,說起自己的看法:「我覺得綾小姐很依賴親身經驗的人,像是在排練故意在第一次的時候犯錯,她居然說『想記得怎麼樣才會犯錯』……」

「嗯?秋組排練就沒看過她故意犯錯。」綴還沒說完,他就忍不住打斷話。

「是嗎?和春組排練的時候她不會藏拙,還是她會看各組氣氛和排練內容,決定自己要怎麼融入?」綴似乎也對青木的差別感到訝異,不過並沒太放在心上。

在他的印象裡,青木在秋組排練時,僅是很正常又不突出的學習著,練習殺陣動作時很仔細觀察模仿,偶有做錯的時候,但絕不是故意犯錯想要體驗看看失敗,只是單純不熟悉動作而已。

一般的即興練習也是很機靈地應對著,他感覺不出青木在和別人對戲時有刻意引導的跡象,也觀察不出她是否有故意犯錯。

「也許吧。在練殺陣時故意犯錯有點危險。算了,你繼續說吧!會故意在第一次犯錯,然後呢?」無論如何,不直接問青木是抱持著什麼想法參加排練,光是用猜的,他大概也無法猜出青木在各組別表現的差別,他咬著司康,索性催促著綴繼續說。

綴點了點頭,越說越起勁:「聽完監督的方法,她還是會先做錯誤的示範。我猜綾小姐能依靠過去的經驗類推其他事情會有的感受,是因為她對自己過去經驗的肯定,無法經歷的事情只能靠『想像』,可是想像力也是有極限的,『想像』很難超越經驗。所以為了不使演技陷入想像的困境,她會故意犯錯來體會經驗。」某方面來說也像是一種不得了的自我催眠,綴補充說道。

「但這好像對她的演技沒什麼影響,她在演技和角色塑造上還是很棒。」

「嗯!這點很不錯啊!」

「什麼啊,也太無敵了吧。我還以為可以找到她的弱點。」

「要真正理解劇本想傳達的東西會比較麻煩,可是一旦知道劇本的目的,對角色的理解會更清晰……等等,所以你想對綾小姐做什麼?為什麼要找弱點?萬里你――」可能是怕他想找青木的碴,綴突然慌張了起來。

「不愧是編劇的,不同視角的想法謝啦!」他丟下一句話迅速逃離綴的逼問。

就算是和紬,他也無法開口說自己對青木的想法,雖然紬可能早發現了什麼。

但現在聽完綴的分析,他覺得比起聽別人說青木是個什麼樣的人,或許問青木是用什麼想法面對他人,更能真實理解她在想什麼。說的直白一點,他不過是想知道青木眼裡的世界,和她對那個世界抱持著什麼想法。

他就是一廂情願地想要理解青木綾這個人。

青木對他有什麼想像呢?她對他們兩人未來會如何相處,是憑藉著「想像」還是「經驗」來論定的呢?他一方面希望青木不是因為有過什麼經驗,才想遠離他這種人,一方面又覺得如果只是一次不好的經驗,或許還比難以破滅的想像還好覆蓋。

可是,如果青木有「想像」過他們兩人的關係或未來,那不就代表青木真的很在意他的嗎?想到這裡,他不禁為自己的樂觀感到意外,也為會在自己的想像中獲得快樂感到詫異。

7.語言


「綾小姐可以和你聊聊對戲的事嗎?」

「怎麼了嗎?請說。」

他在隔天排練開始前主動找上在排練場暖身的青木,他看著和往常一樣安靜等他開口的青木,才開始覺得自己問問題的居心太荒謬,變得有點難以開口。

「在浮士德恢復本來樣貌之前,你的最後一場戲那裡,劇本只寫『浮士德明白了人生的意義』,我想知道你覺得浮士德理解到什麼。」他一邊試著拋開莫名的自尊心後,一邊慎重的開口詢問。

青木似乎對他會有這個疑問不感到意外:「嗯,畢竟後面老浮士德死去前也只有說『看見了吧!梅菲斯特!』。」青木附和著他的話,像是在鼓勵他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。

「浮士德理解人生意義那幕,其他群演也都會登場,我覺得群演反應和浮士德的狀態做對比比較好。」

新編的《浮士德》劇情大綱未脫離原作太多,同樣是敘述生命快到盡頭的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以靈魂為賭注,浮士德恢復成年輕的模樣重新體驗人生,最終領悟到什麼,而贏得和梅菲斯特的賭注。不過新劇情壓縮了故事篇幅,改為浮士德在一百天內經歷愛恨苦痛,最後找到真正的愛和人生的意義,並且捨棄了與神明、宗教有關的敘述。

整體而言,新編的劇情是重新寄予了這個故事新的內涵。

他、紬和東在整齣舞台劇中所飾演的角色,並非是哪個梅菲斯特的化身,而是一直在浮士德身旁團團轉的路人角色,主要是為了幫襯回到年輕樣貌的浮士德,作為被浮士德和梅菲斯特玩弄的棋子。

不過他和一群群演也不只是單純跑龍套,最後浮士德領悟人生的意義時,他們會一起出場像閃回的「回憶片段」一樣,讓觀眾體驗到浮士德的感受、明白新編劇本真正的意圖及想傳達的想法。有點意識流的呈現方式,是滿開比較少見的模式。

知道浮士德在想什麼,就等於明白這個劇本想傳達的想法。所以他也在意浮士德到底在想什麼、青木是怎麼解讀劇本的。

青木眨了眨眼,並不像以往那樣反問他,果斷的開口說出自己的體悟。

「以浮士德來說,她這百日體會到的愛恨、溫柔、苦痛都只是暫時的,卻也像縮時的人生一樣。和梅菲斯特訂下賭注前,她是吝嗇又拘謹的人,回到年輕模樣後,因為想過著不一樣的人生、贏得梅菲斯特的賭注,要重新面對各式各樣的人,才學著去感受以前自己拋棄的東西。她最後所領悟的是,不去踏出一步、不去付出,就什麼也得不到,而自己以前就是過著原地踏步的人生,以為事業成就的前進就能使靈魂富足。」

青木頓了頓,視線瞟向不遠處也正在熱身的群演們,繼續說道:「群演的話,我覺得不用刻意呈現什麼。只要展現年輕和不知苦痛的樣子就好,因為那是浮士德最初沒選擇的人生。」

默默聽完青木的解釋和意見後,他捏緊了插在口袋的拳頭,開心地歪著頭繼續問:「綾小姐不覺得浮士德是為你量身訂做的角色嗎?」

「不覺得。你想說什麼?」他知道青木能好言好氣地問他、和他討論,是因為青木認為自己在和她討論角色的事。

他能感覺到,如果不是和角色塑造的事沾上邊,青木絕對不會好好回應他。

「重獲年輕的浮士德內在是蒼老的靈魂,和你不是很像嗎?對綾小姐而言,沒有什麼比演戲重要吧。你的人生不會因為誰而停留。」

話說到這裡,他有點不敢再說下去。

……也不是說不敢啦,只是問著這些問題的同時,他更覺得自己的想法被青木赤裸裸地看在眼裡。

青木就像知道他真正的問題不是這些一樣,很好心、很刻意、很狡猾地好好回答著,只等著他忍不住問出最想問的問題。

「看來我在你眼裡,就是個無情的女人呢!我可不像老浮士德那樣誰都不理,不然我就不會和你說話了,不是嗎?萬里小弟。」青木慢條斯理地語速,更讓他確信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麼。

「哈哈哈,那綾小姐在和我對戲時會引導我嗎?」

既然想法被發現了,他也不打算狼狽得隱藏。

不過青木一瞬間有點弄不清他在想什麼,蹙著眉略表不滿:「你想依賴我嗎?」

「當然不是。」他抓了抓頭,好好解釋自己在想什麼:「前天聽紬和東先生說你排練時很強勢的事,那什麼,我在想你是不是也默默引導著我,沒有讓我發現。」

「你問這麼多問題,假借問角色的事,就為了把這個最想問的問題藏起來?」

「這很難開口直接問吧……」

青木並不給他什麼面子,用「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」的語氣嘲諷完他後,還是解釋了自己的行為給他聽:「和冬組排練會那樣,是因為我好奇他們能到什麼程度,會怎麼在掌握角色的同時奪回主導權。對你和秋組,我沒有多想什麼。」

「為什麼有這樣的差別?」

「像你表面功夫的問題,也不是和你對戲完,你就會明白的吧?我不會做多餘的事。」

青木那句「多餘的事」讓他覺得刺耳。

青木就是這點和浮士德很像。

「好吧,我明白了。不過雖然我主要是想問這個問題,但其他問題可不是亂問的。」他盯著青木淺綠色的眼睛,也看著瞳孔裡的自己:「對綾小姐來說人生的目的是什麼?――就算你說角色和本人是分開的,但你能說出自己和浮士德追尋著的是不同的東西嗎?」

人往往會透過認識別人來認識自己,演員其實也會因為扮演角色而更認識自己。

滿開的劇本都是讓綴來寫的,綴會用他對每個人的理解,和他希望哪個人能演出有反差的角色來安排劇本、設定角色。每次拿到新的劇本,他都會對綴偷塞在角色裡的個性感到新奇,並重新認識到自己是什麼樣的人。

雖然一般不論是電影、電視還是舞台劇劇本,都會依據角色來選角,導演或製作方會因為青木符合哪個形象,或希望她飾演哪個角色而找她。青木一定也能從角色身上認識到自己,可是當角色歸角色,自己只是自己時,青木能藉由演戲這件事獲得幸福,知道自己在人生中追尋的東西是什麼呢?

累積無數個角色後,青木到底想要什麼呢?要去哪呢?

以他的角度來看,青木是個自願孤獨的人,青木可以覺得孤獨沒什麼,也不會因孤獨自認困乏。青木的生活並非找不到娛樂,她也不像是困在象牙塔的浮士德,可是浮士德透過百日體驗到的縮時人生,和青木透露出的,所有悲喜都是雲煙的人生態度,是不同的東西。

青木能藉由扮演角色,從浮士德身上青木能看見什麼呢?

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好奇青木在想什麼,還是在自作多情的擔心她。可能就像青木不是害怕孤獨,但他即使是現在也不能明白青木的心思吧。

可無論如何,他都覺得語言實在太無力了。

雖然開口問了青木自己想問的問題,卻又覺得沒問到重點,但青木就像是一聽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一樣,用一種無可奈何又煩躁,卻還是很認真的語氣告訴他。

「萬里,這個問題和這個問題的答案,就像表面功夫的事一樣,不是我說了你就能明白。」

「所以你就好好看著吧。」青木揮了揮手,要他回到群演中。

他回過頭才發現排練就要開始了。

8.靈魂


「好好享受吧,浮士德。」舞台AD在她到定點位置就位前,給了她一句祝福,這讓她覺得辛苦排練的期間,有和每個人打好關係果然是對的事。

在業界打滾久了對謊言的辨識能力也會增加,正因為感受到對方是真心祝福她,她才感到開心。其實互相保持善意的態度就讓她很開心了,可是她明白將真實的心情說出口代表的是真正的關懷。

雖然她並不相信語言,但她清楚知道有些想法要訴諸語言,才會知道真正的全貌。當然,也會有沒能把想法拼湊完整說出來的狀況就是了,不過有時以為腦袋想得很清楚,但開口後說的和腦袋說想的,還是會有微妙的差異,與其說是語言無法好好傳遞心聲,她更認為是心聲藉由語言被拼湊得更完整。

就像一時氣憤所說的話,絕對不只是氣話,那就是存在心中自己一直惦記著的想法。而她在口頭上不斷嫌棄萬里的說法,只不過是內心想法的反動。

語言不可信,語言很殘忍,語言也很真實。

和演技一樣,演技不可信,演技很殘忍,演技會暴露真實。

她明白萬里那天排練時想告訴她的話,也正因為明白萬里想說什麼,她才能輕易糊弄過去。聰明的萬里大概已經發現她身為演員卻自縛自己的狀態,但沒辦法,萬里還不夠聰明。

所以她保留所有語言的解釋空間,讓萬里去猜、讓他不明白。要掐死兩人的關係,讓自己喪失神秘感其實遠比為關係下定義還要快,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
她其實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在意萬里這個人了。她看過天馬在滿開的首演,其實也看過秋組的成團公演,並對還差一個契機就能徹底改變的萬里感到好奇。後來滿開的公演她每場都有看,比較起前一場表演,有些演員進步的幅度很大,而唯獨萬里讓她覺得進步速度實在太慢了。

她知道積累和進步需要時間,可還是對緩慢的成長感到氣憤。

可說到底,她才是個沒在前進的人。

她對角色渴求,期望能扮演更多角色並活在鏡頭之內,可是她的人生並沒有什麼目的。

她知道接受萬里的溫柔和關懷,也許就像她第一次站在鏡頭前一樣,只要接受了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。可是,怎麼可以呢?她不能祈求靈魂安頓在某人身上,那必然會喪失自己;她不會祈求靈魂因為扮演角色而昇華,因為在那之後的世界太未知了。

她給舞台AD一個微笑後,迅速的在黑暗中找到定點就位,讓意識重新回到角色身上。直到頂燈開啟,她便在燈光和觀眾的眼神下,再次化身為浮士德。


『浮士德,告訴我這一百天內你最後悔的事。』黑暗之中傳來了梅菲斯特的笑聲。

『我沒有後悔的事――』

浮士德的話語未盡,舞台上所有的燈光像是故障般各自明滅,在目不暇給的舞台燈光引導下,浮士德百日之中、十幾年來的回憶如同跑馬燈在眾人眼前上演,群演環繞著浮士德,自顧自的嬉笑打鬧。沒人看見站在中央的浮士德,直到燈光停止移動,百日之中唯一獲得浮士德的愛的男子,彷彿冥冥之中受到牽引一般看向了浮士德。

『他不會愛你,你只是他人生中的過客。我一直看著你所以我知道,你因為愛而痛苦著,你的付出得不到任何東西。』梅菲斯特說著惡毒的話,本來看不見浮士德的人們,忽然都看得見她了。

『我的愛是他不看向我也沒關係。』浮士德帶著愛意看著男子:『如果你覺得我始終不懂愛,不明白人生的意義,你就拿走我的靈魂看個仔細吧。』

――她知道萬里正看著她,想看她如何演出人生觀和自己相反的角色,想看她的演技是否會因為不能理解這個故事而有破綻。即使不接受誰的溫柔,她也可以在舞台上展示鬆動的內心。

『浮士德,你的靈魂沒有價值。你不知道自己在這一百天重生的意義,就不會知道你的人生有什麼意義。』

『真正不明白的是你,梅菲斯特。在這一百天內我過著不同的人生,我甚至應該感謝你給我機會去愛人才對。』已經明白人生意義的浮士德,帶著懷念的語氣開口:『我已經明白了――』

――即使她無法完整理解浮士德,以及無法像浮士德那樣在人生的某刻獲得救贖,她還是能用無懈可擊的表面功夫,讓浮士德的真心成為她的真心,讓浮士德的人生就是她的人生,而她會讓這一切僅限於在舞台之上。

在浮士德落下淚的那刻舞台陷入黑暗,伴隨著悠揚的配樂,浮士德恢復了蒼老的模樣。

舞台之上的表演仍進行著。

――她在走下場前恍惚地想起那天排練後,萬里追著她提出的最後的問題……


「綾小姐就這麼不想讓我了解你嗎?」

她想起對方在滿月的夜晚問過類似的問題,那時她逃避了對方語言下的真心,而這次萬里的話語也飽含著真心,所以她試著把話說得很溫柔,想盡量不讓真心受傷。

可是她的真心也很傷人吧。

「只有你不可以。」

她看見萬里先是瞪大眼,隨後擺出不服輸的表情。面對這樣的人,她在感到些許煩躁的同時,也因為感到愛憐而覺得自己實在可恨。







=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